第23章缘起
这日,素筠躺了半天,一个人在房里闷得无聊,就下了楼来,随手翻起一本杂志,只看了几页,就听见宋叔进来说:“小姐,是少帅来了!”
素筠手一抖,杂志差点落到地上,就这一下,他已经几步走了进来。
柏聿铖见她坐在沙发上,怔怔瞧着自己,脸上微微泛着潮红,像涂了胭脂一般,她本来病了好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旗袍现在虚虚套在身上,倒显得她像个小孩子,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他抓住一般窘迫无措。
“前几天来看你,你都在睡着,今儿倒是好容易醒着一回。”他在旁边坐了下来,细细瞧了她一会儿,又说:“是好多了,看起来都有精神了,你觉得怎么样?”
素筠见他眉目带星,温柔怜惜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软,道:“好多了,没什么要紧事么?这样天天地过来。”
柏聿铖笑了笑:“那你就快点跟我回去啊,省得我整天往这跑,公事都耽误好多。”
素筠红了脸,低下头去,没再作声,柏聿铖道:“你病了这些日子,我又心痛又开心,原来我想见你,却又没什么理由来找你,我一日日等着,想着或许有一天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着忽而一笑,“现在你病了,我却可以天天来看你。素筠,我真想这样天天能够见到你,即使你什么话都不和我说,只要能让我看你一眼。”
素筠心里一酸,他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原不必这样委曲求全的,只是为了她,他这样小心翼翼,她这样一想,眼里的泪就要往外涌,却拼命忍了回去。她往楼上看了一眼,母亲早早约了人去逛街,只有父亲还在书房里,素筠低声道:“今天我觉得好多了,闷了这些天,人都要闷坏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柏聿铖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却叫她加了件披风。
外面是条斜街,两个人顺着墙根,缓缓走着,他在屋子里说的好好的,出了外面,却沉默起来,素筠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开口,就只低着头走路,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一路寂静无声,只有秋叶纷落,砸在地上沙沙作响。
暗青色的墙角,一眼看过去灰溜溜一片,却有零星紫红色夹在其中,被暗诸色的叶子包裹着,忽隐忽现。
等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勤娘子,这种花俗称牵牛,朝开夕败,素筠不由得念到:“夜兰香,晚香玉,落日正浓;勤娘子,马缨花,平阳蕊放。一个花正浓,一个却已经凋零,总是错开了。”
柏聿铖听了这话,隐隐有种不祥之意,又见她无限感慨,不由得岔开话去:“花开花落,本是自然使得,哪来错过之说。病中不宜多思,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总是想这想那的。”
素筠不禁莞尔:“我哪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
“你有这功夫,不如多想想我。”
素筠脸一下红了,别过脸去,披肩上的流苏细细落下来,襟前的一缕刚好搭在她的手边,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紧张起来,心里咚咚乱响,手一抖,不由得抓住那流苏,不停绞弄着,仿佛这就是她的安定丸药。
柏聿铖凝神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已经向你的父亲提及我们的婚事,素筠,只要你愿意,我……”
他突然停下去不再说了,素筠却已经明白,她想起那日母亲对她说的话,父亲的意思是全凭她做主,可父亲也说过,不要再和军统牵扯上什么关系,那父亲会同意么?
呼之欲出的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她在怕什么呢?
她曾经和傅怀毅那样好,到了如今,她差一点丧生于傅怀毅的手下。
那他呢?面对三千里江山如画,他是否会护她一生无虞,对她不离不弃?她不敢确定,人生有太多太多的可能和不确定了,她不敢冒那个险,尤其是遇上他,她更不敢拿自己的一生去打赌。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欢做沉水香,侬作博上炉,素筠,你放心,我这一生,总不会辜负你就是。”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样子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十分疼惜她,他顿了顿又说:“我没法叫你相信我,我知道我说再多的话都没办法叫你相信我,你方才说两花相错,我不知道如果我错过你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我不能和你错过,要是这一生没有你,我即使拥有再多,也就像什么都不曾拥有一样。自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是没法再放开你了,你的顾虑,你的害怕,我都明白,可是素筠,你就信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叫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秋阳的余晖斜斜穿过树缝洒落下来,疏疏朗朗的光影之间,只有淡薄的暖意,暗黄色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平日里刚毅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不是夏日了,他的身后没有绚丽的彩霞,也没有赤金的光芒笼罩,可他整个人却带着叫人难以抵挡的光芒,那光芒像是隆冬腊月里的光束,温暖异常,让人忍不住就要往前靠。
他的眼里唯有她的影子,明明灭灭,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和坚定,她忍不住就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她低头莞尔一笑,露出小女儿的忸怩样子,“可是此事还得父亲同意才行。”
柏聿铖似是没有听清,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她眼里有碎金子一般的光芒,水一般柔和的光度,只是有一层坚定和期待,像极了夏日里夕阳洒在湖面上的光影,水光潋滟,这光被风一吹,徐徐流动,像是一条火龙,呼啦呼啦扑面而来,是难以抵挡的温度,紧紧把他包围着。
她细眉微微弯成一个弧度,细腻白皙的脸庞点点芙红如醉,美丽动人,小女儿的娇羞十足,只是低着头不去看他。
他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一样,腰一弯把她打横抱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素筠又惊又羞,只顾得用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耳边只有他爽朗的笑声,他那样高兴,连眼角都蔓延着笑意,他直喜地大叫道:“素筠,我做梦也不敢想你就这样答应我了,我太高兴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素筠盈盈笑道:“你快放我下来,这里人来人往,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柏聿铖朗声笑道:“我就是要别人都看见,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
素筠微微红了脸,却笑吟吟望着他,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冷静自持,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她心不由得一软,像是最滑软的丝绸缎子在心上轻轻一扫,她轻声说:“真是傻气。”
柏聿铖看了她半响,忽然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这才放了她下来,“我是高兴,素筠,我从没这么高兴过,哪怕是当了华军主帅,我不曾有过这样的喜悦。”
素筠笑着斜睨了他一眼:“高兴归高兴,可别得意忘了形,要是你说话不算数,我可不放过你。”
柏聿铖看她薄笑浅嗔,说不出的可爱动人,一时间动情,只是含笑望着她,说:“是,夫人。”
素筠一下子撑不住笑出声来,“一点正经都没有,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柏聿铖替她紧了紧披风,柔声道:“今天出来久了,我送你回去,明天再来看你,你放心,我定会让你父亲同意我们的事。”
素筠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却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素筠很少见父亲抽烟,不觉诧异,不由得叫了声:“爸爸!”
沈尹默看了她一眼,道:“回来了,来,坐下。”
素筠一看这样子,便知是有话要对她说,默默坐了过去。
沈尹默把烟熄灭,又拿了一支,却不点上,沈尹默忽然想起了那晚柏聿铖抱着素筠送她回来,他整个人脸色发白,眼睛里都是难以掩盖的慌张,连礼数也顾不上,只是匆匆解释几句,急急忙忙就要抱着素筠上楼去,还是兰秀在旁边提醒了一句,他才把素筠放下来,由着兰秀和张妈把素筠扶了上去。
那种在意和紧张是完全装不出来的,他吩咐人找来了最好的外国医生,替素筠治疗,最后沈尹默看不过去,叫他早点回去休息,柏聿铖眼睛红红,却只是摇头说:“沈老先生,令爱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有我的责任,老先生不必见外,就让绍铮略尽绵薄之力,以慰那份歉意。”
沈尹默听了就不再多说,由着他去了。直等到医生下来说没有大碍,他这才松了口气,欠身告辞出去。
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沈尹默也不是看不出来他的意思,所以那天他来提亲,沈尹默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拿素筠搪塞过去,今天看到素筠和他出去,回来后神色异常,眉眼之间都难掩欣喜,心下就明白了几分,不禁问道:“你和他,到了什么地步?”
素筠虽说受过西式教育,性子不似旧式女子忸怩,但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到底还是叫她脸红起来,她低下头轻嗔道:“爸爸,哪有你这样问的。”
沈尹默笑了一笑:“你当爸爸老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吗?爸爸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瞎,他对你一片赤诚,你对他也未必无意。”
素筠轻声说道:“可是爸爸也说过,不再让我们家牵扯与军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