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狂热
素筠先去了书房,柏聿铖并不在里面,素筠就对张一铭道:“劳烦去请了少帅来,我有要事相告。”
张一铭听了便欠身出去,走到柏聿铖的卧室里去请他,是个极大的套间,陈设摆放皆是西班牙的家具,虽然简单却透着富不可言的感觉,金丝绒的窗帘轻轻搭在窗台上,帘子紧闭,里面有一层白色蕾丝软纱,却是看不出来,只有上面的木兰图案透过光隐隐若现。
张一铭敲了敲门才进去,只觉得什么都是暗暗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柏聿铖却像是不在里面,他喊了一声“少帅”,没有人应,张一铭便往里走了走,就看见柏聿铖怔怔地坐在露台上,手里拿着一个压花锦盒,张一铭一时认不出来,只觉得这盒子很眼熟,地上堆了一地的烟蒂,白色的烟雾袅袅,微微有些呛人。
柏聿铖这样子像是一夜未睡,张一铭不知内情,却也不敢叫他,过了好一会才说:“少帅,沈小姐来了,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他似是没有听见,只顾着端详手里的锦盒,一言不发。张一铭不敢再应声,垂首立在一旁静静等着。
柏聿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站起身就往外走,越走越快,张一铭也不敢问,只得快步跟上去,原来是往书房去了,张一铭就在楼下立住脚,看着他走上去。
柏聿铖快步上了楼,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过了半响,才抬手推开了门,她静静站在那,眼下泛着乌青,茜色的长裙夹着蕾丝,她甚少穿的这样艳丽。他一怔,就止了步,站在那神色复杂望着她,素筠见了他,却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是向少帅说明,素筠恐怕以后不能再来为少帅鞍前马后了。”
柏聿铖恍若未闻,只是微笑着走向她,道:“我有样东西送你。”
他把手里的锦盒往前一推,递给了她,素筠没有接手,他也不在意,替她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是用黑丝绒做底托着的钻石发卡,隐隐的白光闪现,又见那发卡用了许多金丝燕的钻石镶嵌成芙蓉花朵,中间用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钻嵌成花蕊。
她从未见过这样红的红钻,颜色艳如血,一分一分灼着人的眼睛,却也知道他的东西自然是珍贵异常,也就不觉得稀奇。她向来不爱在这些东西上太过留意,此时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样的流光溢彩,只闪到她的心里去。
素筠轻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笑了一笑:“这么久来,我从未送过什么给你,只此一件,你就收下可好?”说罢,就不由分说替她戴了上去,许是刚刚吹了风,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凉意,让他烦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只有他和她,其他什么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柏聿铖缓缓开口道:“祖母最爱的就是芙蓉花,祖父就是用了这样一颗发卡把尊贵自傲的祖母娶了回来。那是一个夏天,人人都说尊贵的玉格格下嫁给端王府的小幕僚,可是只有祖母知道,她是幸福的。外洋打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带走,祖母只留下了这个在身边。”
他突然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事,素筠却觉得心慌意乱起来,半响,就听到他温润的声音低低传来:“祖母临去的时候告诉我,要我把这个交给此生至爱之人。”
素筠只觉得字字重如万斤,压着她的头顶,叫她不能思索万分,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才如梦方醒,伸手就要把头上的发卡取下来,却被他一把抓住,柏聿铖急急道:“素筠,昨夜我想了一晚上,你不愿意也好,怎么样都好,我想过了,我不能放开你,无论你怎么拒绝我,我都会一直等着你,这个发卡我只能给你,我这一生除了你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他的眼里有着情深似海的感情,她心里吃痛,不敢看向他,扭过脸去,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固执地扳过她的脸,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素筠,我的心里有你,我只能向着你走。”
她狠下心来,说道:“可是我心里却没有你。”
柏聿铖眼里似有簇起的小火苗,炽烈而狂热,他的声音近乎低吼:“我不信,你对我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素筠一下子推开他,她即是下了决心,就不再顾忌,大声道:“没有错,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感情,你要向着我走,我却只能背对着你。”
他突然绝望起来,她离他这么近,不过咫尺,而这一咫一尺,竟是这么远,远得让他有些心悸,他大吼道:“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只要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无论是多难,我都一定会送到你面前来。这些年,从来没有人让我动过这样的心思,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不待她回答,他几步上前一下搂住她,吻了上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占了上风,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不断地挣扎。
他的力气很大,紧紧搂着她,她终于抬起一只手,正要打下去,却被他紧紧抓住,她一下吃痛,呼出声来,他却趁机攻城掠地。他身上有着好闻的薄荷清香,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她什么都不敢想,只能用力踢了他一脚,她穿着高跟皮鞋,他虽然吃痛,却只是皱着眉,并不放开她。
挣扎中,书桌上的雕花玉砚“咣当”一声摔到地上,他这才微微松手,素筠一把推开他,向后退了几步,喘着气道:“你别过来。”
柏聿铖站在那里喘着气,却不再动,只是看着她,带着一种绝望的悲戚,他这一生从来都是顺风得意的,只要是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玉堂金马的人物,他没有失意过,无论是江山还是宝物,他总有办法得到,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么轻易就把他打败,他没有办法得到她,更没有办法放开她。
是夏天了,桌上的水仙早已换成了茉莉,素筠忽然想起那天水仙幽幽的香气旁,他轻轻为自己别过鬓边的碎发,他是给了她很多,可是她想要的他都能给么?她静静开口:“你是很好,你能给我旁人不能给的,可我想要的人生你没有办法给我。”
柏聿铖道:“我只问你,你对我真的一丝感情都没有?”
“我不敢。”
“是不敢而并非不愿?”
素筠叹了叹气,道:“你何必这样字字相较。”
柏聿铖却轻轻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到他嘴边只剩下难以抹去的凄凉,他说:“我只能这样字字相较,才能有一丝希望你是爱我的。”
素筠怔怔地抬头,喃喃地说:“几年前大哥死在了战场上,现在连他也不要我了,战火堆里的日子我过怕了,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未知。我只图一生安稳,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你的世界有着凡人不能仰望的幸福,也有着凡人不能体会的痛苦,我只是一个平常人,只能过平常的日子,哪怕这一生,再也没有人可以比你待我好,我也只能往后退。”
柏聿铖心里残留的希望也一分一分淡了下去,他只恨不是他先遇到的她,让她现在只能这样拒绝他,冷冷道:“你竟一点也不愿去尝试,我不是他,我说过爱情是从一而终的,就一定不会改变,你怎么知道我会像他一样抛弃你,你就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素筠听到他提及傅怀毅,不觉气极,猛然高声道:“你像不像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没有忘记他,也就更不可能爱上你。”
柏聿铖一下怒极,眼里发出噬人一般的光芒,素筠却一点也不害怕,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他额头上有青筋迸起,他一把抓起她的手,一字一句往外迸:“你说什么?你还爱他?”
素筠一狠心,高声道:“是的,我还爱着他。”
柏聿铖一下甩开她的手,素筠猝不及防,向后猛然退了几步,倒靠在书架上,几个珐琅瓷瓶摔了下来,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浑然不在意,身子不住颤抖,他是气极了,咬牙切齿道:“你走!”
素筠仰了仰脸,道:“我这就走,以后我是不会再来了。”说完,就疾步冲了出去。
张一铭在楼下听到上面东西摔下来的声音,却不敢上去看,这会看见素筠跑了下来,眼睛红红,连忙跑上去,看见柏聿铖一只手按在桌子上,静静站在那,一地的碎瓷片砸在他的脚下,他背对着站着,张一铭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只看到他身子颤抖,像是在生着气。张一铭轻声问:“沈小姐就这样回去,还要送她吗?”
柏聿铖身子一怔,过了好一会才声音暗哑道:“不用了,以后不用再去接了,她不会来了。”
张一铭吃了一惊,还没料到他们会吵成这个样子,却没敢再问,只是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替他关上了门。
素筠走了好远才坐到黄包车,这一带都是他的地方,自然是设防重重,直到出了禁区才看到有拉黄包车的伙夫。
她走的脚疼,却已然麻木,再怎么疼也不及心里那份痛楚,他说得对,她是懦弱了,胆怯了,她曾经受过那样的痛,就不敢再往前一步,她不敢,她不敢轻易再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哪怕他待她是那样的好,她也不敢,她的一生有过那样的爱情,就不敢再要那样的人来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