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旦夕秋风多(上)
第250章旦夕秋风多(上)
自然这位皇帝的脾气是谁都知道的,也唯有这样的脾气才能在大厦将颓时力挽狂澜——铁血君王的好处众臣已有体会,坏处自然也是躲不过去的。
沈致叹道:“若是云州的铁骑马军在,还能遥遥震慑,如今也被调去西南了。哎,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沈致说的这事宋谊心中也觉得疑惑——因西南之事调动铁骑马军,出宫秋狩还要少带人马,不知是皇帝过于自信,还是故意制造这样的局面……如若是故意,将京城、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又是为了什么?
宋谊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此前因先淮王迁墓之事,朝中曾有过一番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要将先王妃之墓迁走以安定先淮王,还是另择佳处。这事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有说皇帝忌惮打压宗室的,也有说他效仿英宗为自己正名的。
宋谊私下问起宋谌,宋谌只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陛下马上平天下,岂可与英宗同日而语?”
确实,若赵岱果真看重名正言顺,也不会做下那些一意孤行的荒唐事。
那么就是有意针对安王赵峻了。
他制造出这些可趁之机,是终于决定要动手了么?还是想再给赵峻一个机会,看看他究竟敢不敢反。
席散后,宋谊走近路,从白衣巷后门回到相府,进了门,却不期然与两个人遇上了。
宋谌和卞则秋皆穿了一身暗色便服,两个人低声说着什么,正穿过后院往后门过来。
宋谊见状,自然上前去行礼:“叔父,卞大人。”
那两人见了他,神色也略有些惊讶,但也未多说什么,寒暄数语,卞则秋便告辞去了。
从后门走的。
宋谊看着卞则秋的背影皱了皱眉,心下觉得奇怪。
送走了卞则秋,叔侄二人一道回府去。宋谌看他数眼,见自家侄儿神色狐疑不知在想什么,便轻咳一声,道:“正好,我有件事问你。”
宋谊回过神:“叔父请讲。”
宋谌轻笑了一声,道:“御史台最近有人告你的状。”
年轻人听有人参他,冷淡一笑,道:“侄儿区区一介推官,难为台谏的大人们了。”
宋谌看他一眼道:“你不问问参的何事?”
宋谊道:“是军器监罢。参侄儿言辞僭越以下犯上,还是参我妄自尊大越俎代庖?”
宋谌听笑了,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只是问道:“怎与他们起了瓜葛?”
宋谊便将前些时日在军器监维护沈驯的事说了。沈驯入军器监后,因能力出众,短短时间连升三级,但这衙门中多的是比他资历老的人,且多半还在隆嘉年间参过军打过仗,自然对沈驯很是不服,再加沈驯于人情世故上颇为木讷,不善应对,渐渐为众人排挤,三天两头地受欺负。宋谊原先不知,还是去他家中拜访时,沈驯那位夫人告诉他的。
后来有一日,宋谊因衙门公务去军器监,恰巧就撞见了——三五根碗扣粗的木料“意外”坠落,而沈驯当时就站在下面。
“于是你为了维护此人,就在人家衙门里当场办案,将军器监上下都得罪了。”宋谌道。
宋谊正色道:“此系故意伤人。军器监纵是朝廷官署,也在京兆府地界内,算不得越俎代庖。”
“你原不是这样不顾轻重的性子。”宋谌看他难得绷着一张脸强词夺理,有些好笑,道:“听说这人是工部侍郎温煦从滑州举荐上来的。”
宋谊一愣,道:“……侄儿所为与此人是谁无关。军器监连年来未有建树,恐怕也与这嫉贤妒能的风气有关。”
宋谌原不是来问罪的,听罢宋谊的解释,倒觉得这折子就算递到了御前也无妨,只是,“有些事原不必做的这样费劲。”宋谌脚步微顿,月下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姓宋,是我的侄儿。”
宋谊领会到宋谌话里的意思,一时有些怔怔,便听宋谌又道:“这位沈院丞,听闻滑州引黄入汜的方案是他提出来,又于水经地理、工事营造上颇有造诣。”
宋谊:“传闻不假。”
宋谌:“那请他得空过府一叙罢。我会请工部黄尚书和都水监使同来,即将入冬了,华宜县的筑坝事宜,正可计议一二。”
“……”宋谊闻言,看着宋谌没说话。
宋谌一挑眉:“怎么?”
宋谊忙低头道:“侄儿替沈大人谢过叔父。”
宋谌哼了一声,又道:“陛下不在宫中,明日起我便在尚书省值夜,这事安排在秋狩之后罢。”
宋谌说起秋狩,叫宋谊想起那个让人不安的猜测,继而又想起方才从后门离开的卞则秋——若说朝中有谁最了解皇帝对安王的打算,恐怕也只有这个大理寺少卿了,他于深夜隐秘往来相府,很难让人不多想。
正思索间,宋谌已经走远了。
宋谊独自站在庭中,秋风渐起,庭院渐芜,东厢檐头挂着一轮清冷秋月。
*
八月廿四,天阴,在京城百姓的夹道围观中,在禁军殿前司的护卫下,皇帝秋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宋谊带着京兆府的衙役出来巡逻,在外城城楼上远远目送,宽阔的官道上,队伍仿佛一条蜿蜒的游龙往山野间行去。
回程时,在路上遇上了巡逻而来的穆良骏。
前次太尉府一别,二人还不曾碰过面。穆良骏看见他,略显迟疑地勒停马,待宋谊朝他远远拱了拱手,他才翻身下马,上前来与宋谊见礼。
二人碰面也无别的话可说,只是寒暄了几句。宋谊因见穆良骏眼下发青,精神也似较前衰弱,便关心了一下穆良骏最近身体是否抱恙,莫讳疾忌医云云。
穆良骏看着他似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摇头道:“多谢关心。入秋以后夜长梦多罢了。”
宋谊便笑道:“在下听闻军中士兵因白日浴血杀敌,常夜中多梦,如今太平年间,穆大人做的什么梦?”
穆良骏闻言似被切中心事,怔了一下,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片刻勉强笑道:“大抵是想起从前军中之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不欲多言,转了话头,道,“这几日陛下不在京中,京中治安还要府衙多多费心。”
说罢不待宋谊回话,朝他一拱手,“还有要务在身,先走一步。”便匆匆上马走了。
宋谊站在原地目送了他一段,心中对穆良骏今日的反应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