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螳臂当车
第249章螳臂当车
此地有宵禁,入了夜街上阒无人声,只有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
钟濯和洪骥暂时躲在那座府院旁边的一条小巷中——幸而这夜多云,还能让人藏一藏身。洪骥在巷口贴墙站着,耳听八路眼观四方地防着巡逻兵,一面等着钟濯的吩咐。
钟濯藏在洪骥身后,飞快地思索考虑着。
——这里只可能是安王的据点,这些人、这些兵器应当就是为兴兵做准备。虽不知在何时、何地,但观这些人的情状,恐怕就在这几日了。而这几日,京中最大的事,除了皇帝出宫秋猎还有什么?他们恐怕是想趁此机会伏击。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洪骥等了一阵,有些心焦地问道。
怎么办?
此刻最重要的,当然是阻止事情的发生。
但仅凭他与洪骥二人,面对这样一支军队,这无异于天方夜谈……所以钟濯也感到迟疑——这种螳臂当车的事,他年幼时似乎也做过,那时的下场似乎是很惨的。
而且,果真有必要去挡这辆“车”么?
他身上大约是少一根忠骨,钟濯对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没有什么执念,如今皇位上的那个人还没有让他到心甘情愿卖命的程度。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个皇帝,天下大变,也许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他怕的是从头来过。
连年的战乱刚结束,才太平了三年,驳容河刚通,县城外那一茬麦子还没收呢……
钟濯心头跳了跳,他忽然想起宋谊在桃源乡教导朱小五时说的那番君民之论。所谓皇帝、所谓天子,也只是一种安定天下的手段、治理百姓的工具,故而他此番并不是维护这个或那个,他想要帮的,只是他那个小小县中刚刚安定下来的人们。
如果是这样,云溥,你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对么?
洪骥等了很久也未见钟濯言语,心内焦灼,正要催促,忽听钟濯低声开口了。
“我要见杨伯弘。”钟濯低声道。
“杨……”杨伯弘便是方才那副将,洪骥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钟濯擡眼来看着他,道:“你掩护我,我要单独见杨伯弘。”
这下听是听清楚了,可洪骥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杨伯弘是这帮反贼的头目啊,钟濯这么自投罗网撞上去,还有几条命好活?
“大人不可!”洪骥急道,“此番情势未知,不可贸然犯险!”
“你我已在九死一生之地。”钟濯道,“你我的一线生机,天下的一线生机,就在杨伯弘身上。”
“螳臂易折,亦可当辙一搏。”
洪骥看着他,喉结上下一滚。
恰有一队士兵从巷口行过去,洪骥伸手将钟濯身后阴影中一拦,自己也紧贴墙壁站好,等待巡逻兵过去的时候,他只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声和慌乱的心跳声。他微微侧头,余光瞥到一旁的年轻人,夜云游去,月光像利刃洒在巷子中,映出青年的神色,沉着而果决。
单独见杨伯弘么……
洪骥回想这府院的布局,前后的戍守的兵力,考虑着此事的可行性。
待巡逻兵过去后,洪骥的心跳已渐渐沉了下来。他对钟濯道:“以此地守卫,单独面见恐怕困难。”
钟濯道:“送我进去。单独面见是最好,如若不能,我亦会随机应变。”
洪骥点头:“那好。见到杨伯弘之前,大人暂先听属下安排。”
钟濯微一点头,又道:“除了掩护我,还有一桩要务须交予你。”钟濯眼睛瞄着两边巡逻的动静,轻而快地吩咐道,“待我见到他之后,你便往营寨南面撤出,埋伏在进京的官道边。今夜会有一骑人马出营,你务必劫下它,切记勿留活口,而后快马入京。”
洪骥听着,欲言又止——他怎知今夜会有人出营?而且快马入京,留他孤身一人在这个虎穴狼窝?
但钟濯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到京城后,去京兆府衙或苍云桥相府找宋谊,告诉他‘安王欲起病,丘宁山有险,勿往’,他便知是何事。”说着只见他往怀中一掏,掏出个什么东西来,递给洪骥,“此为信物。”
“……好。”洪骥应道,便伸手去接,将要接过时,钟濯的手忽然往回缩了一下。
洪骥愣了愣,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是啊,那些列传传奇中的英雄,在九死一生的时刻未必是不怕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纵是临危不乱,也未必是不怕的。
“……”钟濯定了定神,终于将那道护身符给出去,嘱咐道,“此物务必交到宋大人手中。”
洪骥将信物收到怀中,郑重应道:“大人放心,我必传信到京中。”
二人在巷中待到约莫亥正时分,趁着护院士兵轮换的时机,翻进了府院去。
夜云四来,遮蔽星月,隐藏了二人形迹。他们避开院中岗哨,循着印象去找那两个将领议事处。深更半夜,那书房中的灯火还亮着,户牖上投着两条晃动的人影,还间或有争吵的声音传来,似乎在某些事情上,他们产生了重大的分歧。又过许久,白日里验收军器的将军拉开房门气冲冲地出来,钟濯想见的那个副将则又在房中留了片刻,方出门往后院走去。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杨伯弘回到房中,关上房门后用力揉了揉跳动的额角——这个刚愎自用的莽夫!带过兵打过仗又如何,还不是兵败城破了?之所以得殿下青眼不过是靠以往出生入死的交情,可交情抵什么用?多年筹谋,成败在此一举,更当顾全大局、谨慎行事,竟还凭意气用事!
杨伯弘心内焦躁,饮下桌上一杯冷茶后,忍不住将茶杯掼了出去,茶杯在墙角碎裂的同时,别院也远远传来一阵动静,随即便听到那郑景山的喝骂:“谁!”
杨伯弘站起身来——自半月前军器坊莫名其妙失火,此地亦是风声鹤唳。一时间只见门外火光晃动,府中的守卫和巡逻皆聚集而去,杨伯弘欲要出门查看,却突闻头顶一阵细碎踩瓦声,心中一惊,一时止了步,下一刻却听自己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杨伯弘心中跳了两下,警惕地问:“谁?”
“有要事,禀报将军。”门外人答。
杨伯弘为这个不速之客开门的时候,夜色中另一条人影轻轻从墙头跃下,躲过营寨中的巡逻兵,像夜行的狼穿梭在巷道中,往营寨南门行去。
*
日暮时分,宋谊从京兆府衙门出来,忽有一阵风卷地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战,擡起眼,便见内城街坊间的乌桕梢头泛黄,中秋已过,确是到了要添衣的时节了。
出了门,一个侍童迎上来相请:“宋大人,这边请。”
一辆马车候在衙门边,马车边一个人等着,那人裹在一袭莲青色织锦披风里,面上淡淡的无甚表情,见了来人方扬起懒懒一笑,上前来拜道:“多谢宋公子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