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最坏打算
第245章最坏打算
高永昌自知滑州以来,还不曾像今年这般神清气爽过。正月里小小地病了一场,但自从得知朝廷已成立票钱司之后,便再未做过掉脑袋的噩梦了——尽管那小知县反复同他说票钱法与滑州财税得失关系不大,但他却将这个法案视作自己的脸面。
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军功是立了不少,可从没长过这样的脸面呢。偶尔无人时,他也有些自得,啧,孟晋楚、周简、李格,这些留在朝中继续当将军的人,必想不到他高永昌有一天还能在那群文官面前出这样的风头吧?这滋味当真是妙极了。
孙涟在对面瞅着他,瞅了许久,终于看不过眼似的,拿柄蒲扇一档脸,无语道:“高大人,这事儿够你乐呵大半年么?”
高永昌饮一口酒,说:“你不懂。”
“老夫是不懂。”孙涟道,“那法案不是你想的,折子也不是你拟的,从头到尾,就一个章子和署名是你的,就这么着,你还能高兴大半年呢?”
高永昌仍喜滋滋道:“哎,你不懂。你知道这半年京中给我写信的都是哪些人么?宋远思、鲍修文、薛严、方荟、王绩、邓歆……”高永昌扳着手指头点数道,“都是从前懒得搭理我的人,新的、旧的、老的、少的,一个都没落下,信我都快攒了一箱子了!”
孙涟瞥他一眼,好笑道:“可说呢。人家是不耻下问,可高大人答得上来么?每月两趟地把人往州衙叫,我看那小知县的腿都快跑断了。”
正说着,便有家仆来报:“大人,先生。钟大人和嵇公子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高永昌哈哈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孙涟也笑:“去问问用过饭了没有。没用的话便请进来,叫厨房再加几个菜。”
二人很快便被家仆领着进来了,见过礼,寒暄数语,便一道坐下了。
高永昌问:“你二人怎么一起来了?有何事?”
钟濯也不避忌,直言道:“下官今日来,是想请教大人和先生对西南局势怎么看?”
“西南?”高永昌一愣,随后想起来近来州中的传闻了,“你说骆十一啊?”
骆十一?
钟濯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骆珣当年连下十一城后得的诨号,一时失笑道:“看来大人与骆将军颇有交情?”
高永昌笑道:“那可不?当年陛下身边的人里,就数骆十一说话痛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最与本官合得来。”
钟濯道:“近来州中有传言,镇远将军率领的军队一反常态,在益州盘桓不去,大人可知是为何么?”
高永昌笑道:“那些传闻本官也听到了,指名道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过你不必担心,小骆不会反的。”
钟濯闻言追问:“大人为何如此肯定?骆将军不是与陛下生了嫌隙,才被外放戍边么?”
高永昌被问得一愣,要说为何,他倒也没有什么肯定的依据,只是一种感觉——那个率直程挚的青年不会背叛赵岱。
“唔,就是……“高永昌说不出个所以然。
孙涟在旁叹了口气,摇着扇借口道:“虽有嫌隙,却还有重恩哪。”见钟濯疑惑,知道有些故事他不知道,便又解释道:“骆珣幼时便跟随在陛下身边,可以说是在淮王府长大的,后又跟随陛下征战沙场护卫君侧。收复凤州时,骆珣曾中了埋伏被敌军俘虏,陛下为救他,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这更是要以死相报的恩情。骆珣又是至情至性之人……哎……”
钟濯又问道:“可下官还听闻,当年骆将军还曾在宫中拔剑向君王,这是真的么……”
孙涟道:“无人知道真假。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提起此事,陛下也毫发无伤。虽人人都说骆珣戍边西南是被迫,可当日朝堂之上,骆珣是自行请命的。”
“是,我也记起来了!”高永昌也一拍大腿道,“当时陛下的脸色还很难看。下了朝到御书房,还说他是胡闹。不过那一阵宫内宫外风言风语甚多,旁人只道他是被皇帝逼走的。”
钟濯听得怔了怔,原来那一段旧事,并不是传言揣测的那般,那些人的关系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君臣失和也许的确有,但他们之间却绝不仅仅是“君臣失和”四字可以概括。
孙宅小院中虫鸣窸窣,孙涟的蒲扇轻轻摇着,遥忆往昔,苍老的声音像说一段前朝旧事,“不过,那时满朝文武,只有他能携剑入宫,盛宠隆恩,亦可见一斑。”
高永昌饮了一口酒,也道:“他自幼以淮王马首是瞻,并无称王称帝的野心,而且,纵是反了,以他的成都的兵力,不过撑个三两个月,能动得了陛下几分?所以我说他不会反的。”
钟濯叹息:“下官这几日夜不能眠,幸好今日来了,听二位所言,心中稍安。”
孙涟道:“不过,老高,你我虽如此作想,但枢密院却信不过他——京中似有军队动身往成都去了,派的是李格,调的是铁骑马军。”
高永昌闻言倒很是一惊:“京畿路这么多军队可用,为何要调铁骑马军?这支军一走,京城旁边就空了,最近的天武军过去也要两天。枢密院这是怎么想的?”
孙涟摇头:“这位陛下常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呢。”
钟濯听了高永昌的话也暗自心惊——不错,铁骑马军是离京城最近的军队,若将这支兵调去,周围没有军队护卫,京城岂不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么?
钟濯沉吟数时,接着十分谨慎斟酌地说道:“当也不会出什么事罢?如今北边的凤翔军倒还好,东边有大兴军镇着,南边战事也刚平,若真要出什么事,想来想去也只有陛下身边的人了。复国四年,陛下施新政,朝中新旧交替,也并无可以威胁皇位的重臣……真说要有,安王殿下算么?”
孙涟听这小知县一番话弯弯绕绕,最后落在安王头上,一时擡起眼皮,一双老眼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
钟濯仍在继续道:“当年虽有正统之争,但安王殿下这些年韬光养晦,似乎无意争权了。”
高永昌闻言摸一把络腮胡,咂摸着道:“十三王爷啊……大概吧,本官也说不好。”又道,“陛下作风强硬,安王手上既无兵又无权,当年在临安的时候争不过,更不要说现在了。”
孙涟叹道:“这位殿下,时也命也罢。若非他封地在秦州,南渡时迟来一步,错过时机,如今这天下是谁的,恐怕要另当别论。”
钟濯听孙涟这是有话要说,便忙道:“去年琼林宴上,下官倒是见过安王殿下一次,其为人处世颇有贤王之风。听闻当年羌无人打到秦州,他亦是率众死战到最后,待城中百姓多数逃走,城破之际,才弃城而逃。更早些,还有主动为质的事迹。下官想不通,这位王爷贤德至此,为何却被封在偏僻之地,为玄宗所轻视?”
这事高永昌也不清楚,听钟濯问也起了兴趣,盯着孙涟等答案。
孙涟手里的蒲扇又慢慢摇起来,他将屋里几张求知若渴的脸看过一遍,笑道:“钟大人,白马县中去年意欲谋害你的唐家人,你可还记得?”
钟濯眨了眨眼:“唐学义,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孙涟将蒲扇往桌子上轻轻磕了磕,好笑道:“大人到白马县一年半了,怎么当地豪强的来龙去脉还未摸清?”
钟濯脸上一红,厚着脸笑道:“唐家,我单知他是安王母家,已故的唐员外是前国舅。此外还有别的关碍么?”
嵇朔想到什么,忽然说道:“唐敦。”
钟濯愣了愣,这名字他没听过,看向嵇朔:“此人是?”
嵇朔凝着眉道:“是安王的曾外祖父。他曾在朝中为官,官至参知政事。似乎是,他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当时还是宁王的玄宗,又逼他做了皇帝。”
“‘逼’他做皇帝?难道玄宗当时不想做皇帝?”钟濯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不想做皇帝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