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那件事发生之前
第241章那件事发生之前
这传闻是半个月前由南来的商人带来,开始在州内流传的,虽指名道姓地说是骆珣把持益州军政,但若问起细节,又很语焉不详,因此也可能是场误会——可钟濯想到去年宋谊调查的安王的事尚未落定,西南若再生变,恐怕要出大乱子,因此不能不在意。
等了一时,柳梦山终于将筷子轻轻搁下,摇头道:“官衙内的事不得而知。不过益州内外,确有军队进驻。只是百姓进出城门仍与平常无二,且骆将军带领的军队军容整肃,州内治安还较先前好了一些。”
“进驻益州?”钟濯眉毛尖一跳,道,“骆将军先前不是驻扎在大邑、临邛一带么?何故退回益州?”
柳梦山道:“二公子有所不知,骆将军驻地虽在大邑、邛郡,但每年都会率兵在成都路巡防,军队进益州的情形,往年也是有的。只是今年留驻的时间格外长了些。”
“骆将军在益州多久了?”
“我离开益州时,军队已在益州近一月了。”柳梦山道,“若是往年,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便会离开益州往大邑去。”
钟濯心头微沉:“武将在外领兵,这种诛心的传闻最是要命。如今谣言甚嚣尘上,论理更该避嫌才是,为何骆将军仍留在益州?是被什么绊住了,还是另有谋划?”
“骆将军年少成名,至今年岁仍未及而立,戍守西南三年,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此举之用意,确实揣摩不得。”柳梦山也微微凝起了神色,“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镇远将军此举,必有所求。”
柳梦山回想起这回他离开益州时,锦官城内士兵列着队穿街走巷,锦官城外则有大批军队驻扎,骆珣虽还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的军队已像一块铁板将益州密不透风地围住了。
镇远将军这支军队像一把随时都会落下来的铡刀,悬在益州头顶,别说钟濯了,此刻西南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都想知道骆珣想干什么。
项睿听他二人论不出个结果,四下里一望,而后低声道:“钟大人,柳兄,这传闻,恐怕还与京中的情况有关。”
一旁姚长津不知厉害,只觉得跟听话本似的,很是兴奋,急急追问道:“京中又有何事?”
项睿因京城滑州两头跑,对京中的消息极为灵通,说道:“京中有个医术高超的郎中,常年在我家药材行进货,前一阵时日听他家学徒说,那郎中近来三不五时地便被请入宫中去,不知是给什么人看病。”
姚长津道:“难道是陛下病了?”顿一顿,又瞪起眼道,“可怎会到民间来请郎中?难不成连御医也治不好了?”
姚长津此话一出,水榭中几人面面相觑静了一时。良久,项睿道:“我也有此猜测——若是给寻常人看病,何用这样瞒着旁人呢?”
姚长津追问:“那么病情如何?那大夫有没有说什么?”
项睿摇头道:“那大夫绝口不提此事。只是隔两日便被请进宫,去得很频。”
“可朝中并无皇帝病重的风声。”钟濯皱着眉,与一旁的嵇朔对视了一眼,道,“我这几日收到京中的来信,也并未提及陛下有恙——陛下素来上马能战,身强体健,若果真到了御医也束手无策的程度,怎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项睿摸了摸下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叹道:“宫闱之事,我也只是猜测,也可能别有隐情。”
“但这两件事,并不像巧合。”一旁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嵇朔忽然开口道,“骆将军虽是淮王府旧人,曾跟随陛下出生入死。但自庆宁元年被发放镇守西南后,便与陛下不睦了。”
这事应当没人不知道的。正如柳梦山所言,骆珣年少成名,年轻气盛。庆宁元年那桩皇帝囚禁臣属的宫闱秘闻里,最愤怒的人,就是这个年轻的将军。据说将军曾在宫中怒发冲冠、剑指君王,换来的结果是就此被外放,戍边三年不曾回京一次——就算是这结局,都已经是君王大度、天恩浩荡了。
嵇朔说这话,言外之意很清楚。
钟濯斟酌着道:“若是平时也罢,偏在这时候。若是陛下果真病重,镇远将军此举恐怕……”更何况皇帝旁边还有个居心叵测的赵十三。钟濯心想,骆珣如果单纯是因心怀芥蒂而起事,倒还好些,怕就怕那赵十三不仅勾结了凤翔府,还钻了西南的空子。
只是在场几人既不在朝中,离成都也远得很,说来说去都是道听途说的猜测,没个确切的结论。钟濯此时又深切地感受到平头百姓的无奈了——明知道有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悬在头顶,却不知道它会何时发生、如何发生,也不知道对自己的命运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只能在事发之后的余波中载浮载沉。
项睿感叹道:“怎么仗刚打完没多久,就又到处着起火来——上半年的闽寇刚平,孟晋楚才刚从福建回来呢。”
“项兄提起这个,”柳梦山道,“诸位可还记得去年年前市易司的那桩贪贿案。”
钟濯苦笑道:“柳老板可是想说那周延庆?”
柳梦山轻叹道:“正是。听闻这回虎贲军平寇,周延庆随军出战,在福建立下不小的战功,如今还朝后将功抵过,既往不咎了。”
姚长津不知其人,连连追问,项睿便将前因后果细说一遍,姚长津听得啧啧感叹:“还有这等事。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怎么这周延庆这样好命,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嵇朔在旁冷淡道:“帝王权术罢了。拿周延庆换虎贲军,这买卖划算得很。”
钟濯听嵇朔这口气,知他心内不平,默默提起酒壶帮他满上一杯酒,又笑叹道:“确实划算。”
话落,他斟酒的手忽被嵇朔抓住了,抓得他壶口一晃,酒液便洒到桌上去。钟濯不明所以,转头去看,正与嵇朔锐利的目光对上。那目光像薄薄的刀刃,往钟濯面上轻轻划了一下,钟濯立刻就明白嵇朔听到了他没说出来的话:利弊权衡,换作是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姚长津不明就里,只又连连追问:“此话怎讲?”
嵇朔注视他片刻,松开手,将他倒的酒喝下,不再讲话。
柳梦山见状便接过话头,解释道:“虎贲军原是太尉周简集结的义军,复国以后,名义上虽已入编朝廷,但实际虎符还在周简手中。而周延庆正是这周简的独子。皇帝借这次平闽寇的机会,以周延庆为筹码,调动虎贲军听朝廷差遣。虎符一旦过手,再想要回去便难了。”
“原来如此。这么多弯弯绕绕,好深沉的心机。”姚长津听得又是感慨,“难怪当年动乱之中,就他能在临安镇住场面。”
柳梦山似有所感,道:“当年三王之中,淮王的胆魄与谋略的确无人能出其右。只后来做的一些事,却让人有些看不懂……”又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圣心难测罢。”
永兴河上水波渺渺,粼粼波光中,明月攀至中天。
嵇朔似乎意兴阑珊,待上了茶,象征性地喝过一口后,礼数尽到,便起身告辞了。
时辰不早,余下三人也相继告辞。县城去此地有些距离,柳梦山有意留钟濯在家中过夜,却被钟濯推辞了:“还有些事,就不留了。”
柳梦山看了看下人牵过来的钟濯的那头大青驴,笑道:“大人既有事,在下便不强留了。不过还请大人赏脸,让家中车夫送大人一程。”
钟濯接过缰绳来,摆手道:“去处不远,很快就到。柳老板不必安排了。”
柳梦山见状,笑问:“大人可是去嵇介闻处?”
钟濯闻言倒有些惊讶,笑道:“正是。你如何知道?”
柳梦山笑道:“当此深夜,芦乡中‘不远的去处’还有几个?且今日席上,大人与嵇公子似还有话待叙。”
钟濯听得心中很是惊叹——这位柳老板当真是他遇过最会察言观色的人。
“不错,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介闻说。”钟濯爬上驴背,又朝柳梦山道,“柳老板止步罢,不必送了。”
项睿和姚长津二人各坐一辆马车过来,因想着与骑着驴的知县同行未免尴尬,便等着钟濯走远了再走。几人望着那人影行去时,姚长津忽然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项睿笑道:“不知当不当讲,还是不讲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