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恭喜发财
第240章恭喜发财
风烟漫漫,光阴飞转。
转眼夏深。
日入时分突来一阵急雨,那时钟濯正骑着他的大青驴往芦乡去,探身一抹褡裢袋子,没有伞。钟濯记起来,前几日放衙时分也是这般一场急雨,嵇朔顺手将伞借去,还未还回来呢。
……这嵇赖子。
满世界珠帘如瀑,豆大的雨珠子往下砸,夏衫又薄,不过眨眼的功夫,浑身都已湿透。
所幸官道两边高槐浓密,钟濯急急避往树下,摸过驴背上一顶蓑笠戴在头顶。四下一望,此地离新建的驳容码头不远,前边路口就有一茶棚,便驱着驴过去躲雨。到得棚下,才算好些。
路上都没有人了,有的几个也同他一样躲进了码头边上摆摊的油布棚里,个个同他一般狼狈。
钟濯摘下斗笠抖落雨水,站在棚下看看天色,东边天光尤亮,西边却乌云密布,忽见那边田地上一道闪电落下,不多时便有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过来,雨势越发大了。
水花砸在脚底,钟濯往棚子里边避一步,自语道:“都过秋分了,怎么还打闪……”
话落一碗茶递到他手边来,一道声音脆生生的:“大人淋了雨,喝碗茶驱驱寒罢。”
钟濯看去,只见一个农家少女捧着碗呈给他,那茶汤上还冒着热气。
“你认得我?”钟濯这日去赴柳梦山的约,此刻穿的是便衣。
“去年在流民营的时候,小女曾见过大人。”那少女俯首向他行了个礼,很爽朗地笑道,“后来在聚兴茶楼里做事,也时常见大人出入县衙,所以识得尊驾。”
“噢……”钟濯又笑道,“我听乡里都传我是黑面罗刹,可治小儿夜啼呢。怎么你不怕我?”
“黑面罗刹专杀恶鬼呀,民女不是恶鬼,大人也不是真罗刹呢。”少女玩笑道,又向他递上茶,“大人请喝茶稍歇。这雨过一阵便停了。”
这一日闷热得很,钟濯贪凉,接了茶道了谢,又问:“凉水有么?”
农家女道:“凉水也有,有沉香水、姜茶水、五味渴水、卤梅水、甘草凉水,大人要哪一种?”
钟濯听她一样样点数来,有些惊讶——这些凉水他在京中倒是喝过,可县中的茶楼也是今夏才时兴起来,怎么这路边的小茶棚品类这样齐全。他仔细瞅了瞅少女,又瞅了瞅这茶棚——棚子不大,炉具桌凳都收拾得很齐整,六七个小坛子靠边放,用干草盖着遮凉。再边上还有个竹筐,里头摆着没做完的绣活。
钟濯要了碗甘草凉水,瞧着这雨一时停不了,便与女子闲聊起来。
原来这少女是燕北宁郡人,父母双亡,跟着祖父逃难到此,她祖父体弱,二人在流民营中落脚,靠救济过活,所幸去年入冬前,她靠着官府鼓励商户雇佣流民的政策,在一家茶楼里寻到一份活计,这才熬了过去。今年开春后,祖父身体好了些,又分得一小块土地耕种,日子才稍安定了。
“你在茶楼做活,怎么又在此摆起茶摊了?”钟濯问。
少女便道:“祖父年事已高,又生着病,田里的活已做不了多少。家里靠着我一个,只靠茶楼里的活计,只能勉强过日子。我也不会别的,只会些女红,兼茶楼里看的学的,便凑了这个摊子。”
钟濯暗赞这女子的决断,又问道:“此地往来行人,喝茶都为解个渴,这些凉水有人买么?”
“有啊!怎么没有呢!”少女喜道,“这条路是往来驳容渡口最便利的路,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其中又有一小半是商人,商人出手阔绰,多半会买饮子喝;二则我卖的价格比县城里的低一些,乡里的人往来路过,也偶尔会买,所以每天都卖得很好。”
这倒是真的,自驳容河通水后,不仅是灌溉,州内水运也更为便利,各处人来人往。别说县中茶楼饮子的花样翻新了,项公子还跑白马县开起个小戏楼。开业那天项睿请他去听戏,钟濯嘴上虽说着吉利话,心里却想这小项公子是不是钱多没处花,在这里开戏楼,不是明摆着亏钱么,谁知如今每每座无虚席,竟果真还有入账了,而戏楼的主顾一半是行经此地暂时落脚的商人,一半便是手头稍宽的乡人了。
“不错。”钟濯见女子喜洋洋的,也忍不住笑起来,又问道,“不过,一个女子孤身经营茶摊,怕是不便?若是遇上寻衅滋事的,如何应付得来?”
女子笑道:“起初我也担心来着,我听茶楼里的掌柜说,这里从前有很多泼皮无赖,搅得人人不得安生,但自去年大人来了以后已好了许多——果真我自五月开始摆摊,至今都没遇上过寻麻烦的。起口角的倒也有,劝几句‘和气生财’,便也都安生了。”少女说着,又往钟濯碗里添了些甘草水,“不过看如今路上人人都忙忙碌碌的,哪还有那闲得无事生非的人呢?”
这女子嘴很甜,几句话便将马屁拍到钟濯心坎里了,钟濯一方面觉得受用,一方面又想乡间太平只是其一,更要紧是这女子胆魄过人、八面玲珑,才能将这茶水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钟濯转头望驳容河的方向望去,一路上左边一个棚右边一个摊,一直蔓延到码头跟前去——再往前翻几个月,这条路上哪有什么人呢,如今连路也显得小了。钟濯边喝茶边寻思,这里位置好,可两边都是荒草丛生的野地,或把地整一整、把路铺一铺,这些小摊小贩做买卖方便,往来商旅上货卸货也能有个地方。
正考虑着,头顶乌云东去,雨便停了。
钟濯按下几枚铜板起身,那少女已先一步帮他将驴牵过来,又拿布将驴背上的雨水擦干了。
“大人走好。”
钟濯爬上驴背后,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答:“小女姓顾,行四,大伙儿都叫我顾四娘。”
钟濯就看着她笑道:“顾老板,财源广进啊。”
顾四娘先一愣,随后便捂起嘴来笑,甜甜谢道:“多谢大人吉言。”
钟濯颠着驴离去,心想最好天下人人都发财呢。
钟濯到芦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到了永兴桥头,就有柳家的下人在桥头等候,替钟濯系好驴,引着他上了一篷小船,下人站在桥尾摇橹,小船沿着河慢悠悠地摇去。钟濯立在船头,桨声灯影里犹如梦回江南,不由感叹:柳老板真是个讲究人。
小舟顺着水流慢行,经过织坊的水车。钟濯看去,数十台纺车连着水车静静列在岸边,再往里是大片的桑麻园和一间间的蚕室,夏天缫丝纺织繁忙的时候,这片织坊里里外外有百余个人做工。
路过织坊后,行不多时,到了一处,小舟靠岸,钟濯踩着船舷登上水边的石阶,过一道竹篱,便是一处灯火摇曳的雅致院落——柳梦山买下这座宅院,从苏州请来的治园工匠,整治了三个月,现今是整个滑州最清最雅的一个地方。
钟濯又感叹:柳老板真是个讲究人。
钟濯被下人领着,沿着回廊绕进去又绕出来,最终到了沿河的一处水榭,水榭内几人便都起身来迎。为首的自然是这园子的主人柳梦山,后头两个稍年轻些的,一个是项睿、一个是姚长津,还有一个是……钟濯看到嵇朔也在其中,惊讶地瞪起眼道:“介闻?你不是不来么?”
嵇朔一脸无奈。
姚长津在旁笑道:“我请来的。”
钟濯一听,是姚长津啊,那不奇怪了——姚长津是永固老家姚三叔的次子,也即是宋谊的表兄。钟濯在进学之前与他同游过一阵,这一位与他一样,在家中也是自小挨着揍长大的,因此养成了个皮糙肉厚、涎皮涎脸的性子,用来磋磨嵇朔,倒是正好。
钟濯笑说一句:“长津兄这面子可够大的。”
寒暄数句,几人便落了座。坐下后,项睿先敬了柳梦山,笑道:“今日给柳兄接风洗尘,原本该由我做东,没想到反主为客,倒又到柳兄家中叨扰了。”
柳梦山还没说话,姚长津先接去话头,笑道:“项兄,你那戏楼实在闹得厉害,柳兄好清静,去了反不适意,倒不如就在这里。”
春末夏初的时候,柳梦山为了开设织坊之事又到滑州一趟,织坊落成之后便留了一个管家和几个下人在这里看管宅院,自己又回了成都,昨天才刚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