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大内闲话
第229章大内闲话
计议已定,游说州内诸官也并未费多少周折。三日之后,正月初九之日,寻常人家还未过出年,便有一骑快马驶出州衙,带着高永昌呈上的奏章,往京中去了。
正月十二日,明日正是春节过后的第一个休沐之日。大内诸官春节过后懒了骨头,节后又无甚大事,磋磨了几日,熬到正月十三,往后连着上元节,又可休整五日。就在这上元节假的前夕,昏红的日头洒在大内连绵的宫阙上,如一片薄软的纱绢款款浮动,轻柔地拢住放衙时分闲散的人心。
在这群闲散的官员之中,户部院是个例外。而在户部院之中,户部尚书邓歆又是个例外。
这个夕阳笼罩的黄昏,户部院仍是一片凝重的气氛,各司主事私下约着放衙后何处去饮酒作乐,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们个个作色隐忍,生怕触了尚书大人的霉头——前两日四川司就有个主事在部院里呼朋引伴,扬言放衙后请诸人去观音院桥吃兔头,正巧邓歆面完圣灰头土脸地回来,川司的几人竟被罚将庆宁以来全国各地的公田私田点数一遍,做一份明年的青苗钱拨款预算来——这在往年,都是入了秋才提上案头来的。
部院诸官见状,各个噤若寒蝉。
纵使如此,他们心里也颇同情体谅这位部堂大人。
邓歆这个年过得实在食不知味,别人出了年吃得油光水滑,他原本就是个竹竿身材,过了个年竟只剩得个皮包骨了。给他泡茶的衙役时不时往他茶水里投两粒冰糖,递一碟糕点,怕他一个遭不住,在御前昏过去。
这日到了点,诸人陆续离开户部院,三两成群地往宫外走,一面说着上元节的打算,一面又为邓歆嗟嗟哀叹:“不知邓大人今日又何时才能回来?”
一个道:“我听说昨日陛下亲临尚书省,听几位相公辩《新论》是非,到半夜才散。”
又一个道:“哪里只是昨日呢?从年初四开始,就没一日消停的。”又问,“那本书,两位仁兄怎么看呢?”
一个头疼道:“不瞒贤弟,前几日大人将我们叫去问话时,我便觉得头大,直言道这书若是上元节后再出便好了。”
这个听了哈哈大笑道:“王兄如此直爽,邓大人听了竟没说你不学无术?”
那个摇头笑道:“大人也只苦笑两声罢了。”
另一个叹道:“其实那书中所论,想来似乎有些道理。今年滑州所行票钱新政,也印证了书中所论铁钱、铜钱之弊,但若当真通行全国,又哪有这么轻巧?年前那桩假票案,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那桩案子!”一人听到此处来了兴致,兴致勃勃道,“诸君有没有觉得,那滑州知府背后,像有高人指点?那位高知州前两年在任上,军政以外,并无作为,但这一年来却在财计之上屡出奇招——别的且不说,光论年前这桩案子,若是换作寻常州官,早都吓得找不着北,一封自罪辞章递上来了罢?”
“虽然滑州税收并未见增多少,但去年以来,地方官员之中,确要属这滑州知州最为精干。若是三年之后,他果然做到那军令状中所应之事,恐怕就要与你我在这户部院中相见了……”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了一回,不约而同地朝着夕阳叹了口气。
有人来,自然就有人要走,几人又为此刻身处水深火热的部堂大人哀叹起来。
邓歆在户部任上虽未有多少建树,却当得起尽忠职守、一丝不茍八个字,只是如今帝王所需,不仅是要为他管住钱,还要为他生出钱来——庆宁以来,皇帝力主革新,各部皆有新策,但户部却迟迟未有所动,想来皇帝心中早有不满。
一人为邓歆不平道:“竖子狂徒,焉敢妄议朝政?纸上谈兵,谁又不会?”
旁边人瞅了他一眼,幽幽叹道:“张兄还别说。纸上谈兵亦需韬略在胸,若是人人都会,也不会这么多年就只出了一表一书。”
表自然是当年陆澹的万言表,书便是眼下的财货新论了。
“只是这人藏在一个笔名之后大放厥词,未免不够坦荡磊落。当年陆澹在太学,上书直表,可是为此落了狱的。”
另一人闻言道:“不过说来也怪,陛下既对这书如此感兴趣,就连年节亦不肯休,轮番传人入宫谈论此书,却从未听说他命人追查这‘沧海一笑生’究竟何人。你们说,怪也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