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盛世之策

第228章盛世之策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春节已过，衙门开印的第一天。

这日钟濯起的颇早，用过早饭到衙门里时，衙中竟还只有一个洒扫的杂役。杂役见了他诚惶诚恐地拜年问安，钟濯也笑眯眯回道：“新年吉祥。”又道，“本官叫人备了新年彩钱，人人有份，你也记得去户房领。”

杂役便连连拜谢称颂。

钟濯摆手一笑，晃荡着走开了。

杂役拎着水桶在后面望着他，总觉得才七日未见，自家大人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钟濯又背着手前后晃过一圈，回到自己值房中，将前两天拟好的一道陈奏取出来又看了一遍，唇角上扬，眼中有按捺不住的神采——他今日这样好的兴致，除旧迎新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没想到他应允柳梦山的事，这么快就等到了时机。

房门被敲过两声。

“进。”钟濯道。

钟濯眼皮一擡，瞟见是杂役奉茶进来，便又收了视线，刚一低头，耳边却又听见两声敲门声，以及含着浅浅笑意，颇为洒脱的一声：“大人新年好啊。”

钟濯忙擡头，果然见到那杂役后头还跟着个人，微微笑着站在门口。彼时天色尚早，他身后矮松白石的庭院还笼在幽微的晨光里，外间的集市也尚未热闹起来，此人一身冷青的衣衫，立在晨光熹微的冬日清晨，倒很有些“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的意思。

“介闻。”钟濯起身迎上去，喜道，“你今日也来得这样早。”

嵇朔双手袖在身后，走进门内来，笑道：“嵇某是等不及，来给大人报喜的。”

钟濯道：“什么喜？”

嵇朔笑着将手从身后伸出来，手中拿着的是一册书，封面上引着四个大字《财货新论》。

钟濯微一怔，很快擡起头来，喜道：“果然你也看了！”说着一把拉过他手腕到旁边坐下，一面叫人赶紧上茶，一面急急道：“我两日前偶得此书，如获至宝！真没想到如今天下，竟有人于财计一事有如此见识。”

嵇朔笑看着他，道：“自年初此书印发以来，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京中文士无不人手一册。在下听说，这个春节京中有识之士往来拜年，所谈也多是此书。到如今，虽则褒贬不一，但天下文士竞相读之，已有当年太学那一表《万言书》之势了。大人能得此书，也并非偶然。”

钟濯满怀期待地盯着他，问道：“介闻怎么看？”

正如嵇朔所言，年初以来，这书势头虽大，评价却褒贬不一。究其原因，是书中所立之论听来都过于大放厥词、惊世骇俗，作者还叫什么“沧海一笑生”，听着就像个嚣张狂妄的书生。然而钟濯读来却有一种感觉，他隐约觉得这些浮夸的粉饰是作者故意为之，这书生所以立这些奇论，不是为了说服别人，令人奉其为圭臬，为此他甚至故意露了些前后矛盾的破绽，因为他的目倒像是想引起论战，论之方有道，才能借此让更多的人知道所谓国计民生，还有看似荒唐却更开阔的路可以走。

钟濯不难想象，此书流传之后，朝中新旧两党布政之策定会受其影响。甚至更远的，三年后科举按期举办，那一届的试子对家国财计的想法想必也会大为不同。

嵇朔将那书册在案上放下，答得很简短：“是本奇书。”

钟濯道：“还有呢？”

嵇朔看着他笑了一笑，道：“术中所论且留待后证，嵇某只说当下——此书可用。”

嵇朔所言正与钟濯相投，钟濯欣喜更甚，起身拿过自己草拟的那一张陈奏递给嵇朔，道：“介闻所言正合我意！假票案之后，我便一直在想如今民间流传的票钱弊病颇多，除了造假以外，我从前便常常听闻各处常有钱庄经营不善，擅发纸钱，以至商人财货两空的。故而我一直在想，票钱也应当收归官有，不仅应当收归官有，还当通行全国，如此不仅有行商贸易、缴税运输之便，朝廷更可直接监管票钱印发，以防通胀之弊。此计正与这《新论》中的币制改革相合！”

嵇朔坐在座位上，笑看着钟濯站在跟前一番陈词，听罢，问了一句：“以官欺民，从来不少。票钱收归官有，大人怎知朝廷便不会擅发票钱？”

钟濯一时愣住了：“……”

确实，他以己及人，从未想过此事。他以为官民一体，朝廷定不会为难百姓，但古来王朝衰亡之时，官民一向互相为敌。票钱官有且通行全国之后，朝廷若想搜刮民脂民膏，甚至不用多费周章，多印几张票钱便好了。

嵇朔大约曾受朝廷之苦，故有此问。

嵇朔看着他在原处凝着眉怔了一会儿，深思了一时，忽又擡起眼来，眸中神采丝毫未减：“我还是那句话，不可因噎废食。介闻所言甚是，但此事当有解法。”

嵇朔道：“其实大人此策乃海清河晏之策，盛世可行。若王朝败亡，君主无道，则犹如附骨之疽，并无解法——”他说到此处，话锋却又一转，“然若真至此，也无须再解。”

钟濯听出端倪来，扬起眉道：“那介闻的意思是？”

嵇朔微微笑道：“当此治世，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