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狼子野心
第223章狼子野心
“大人以为我要讨什么?”
若说嵇朔脾气好,他确实开得了玩笑,不似寻常儒生清高得一句都说不得,若说嵇朔脾气差,确实有时他的心思钟濯摸不准,不知什么时候便讲错了话,太客气了要招他揶揄,太不客气了又要翻脸。亲疏之间的那个度,自他一场出走之后,愈难把握。
此刻钟濯便有些忐忑,怕嵇朔、也怕自己说出什么收不了场的话来。
哎,他心里叹了口气,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软脾气的李绍,不知他现今如何了。
见钟濯不说话,嵇朔看了他一阵,忽又摇头洒然一笑,牵过缰绳,转身便往街上走去,道:“在下还未开口呢,大人便吓成这样了。我说大人吝啬,大人还要狡辩。”
钟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驴尾巴甩着个驴屁股,心里还在跳,青天白日,做了一场梦似的。
他几步跟上去,隔着一匹驴子对嵇朔道:“说我吝啬是真的冤枉,嵇介闻开口要的东西,本官散尽家财也必得奉上。”
嵇朔笑了一笑,没再说话。
钟濯借机转了话题,道,“过两天便是小年了,介闻家中冷清,今年若无亲眷朋友一道过年,便在衙门中一道过罢。”
嵇朔瞅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叹了口气,笑问道:“大人是看我冷清,还是自己冷清?”
钟濯笑道:“洪骥大哥有家有室,沈维长如今又有眉烟相陪,你我在此地同是孤家寡人,正好捉个对,也好排解些寂寞。”
“捉个对?”嵇朔笑了笑道,“大人独自登高望远,高处不胜寒,自然寂寞,在下可不是。”
这话里怎么好似对他一早独自去看雪还有点不平?
今日话头不对,钟濯讨了个没趣,也败了兴,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不愿来便罢了。”
而后便是接连几日雪后寒,外头大太阳晒着,四处皆是滴滴答答的雪化之声,钟濯在屋子里却冻得骨头发冷。值房里的炭盆子还不够,又叫绿菁备了手炉,在袖中捂着,方觉好些。绿菁见状忍不住担忧,二十出头的男子,哪个像钟濯这样畏寒的,虽是三不五时的人参鸡汤往下喝,怎么也没见好。
钟濯也自觉这般不是个办法,恰逢这两日衙门里稍闲,得了空便衙前衙后的溜达,他本意是想多走动走动,但各个班房里的吏员衙役见他四处巡视,以为何处又有错漏,一时又人人自危起来,几个吏员便找到嵇朔来讨教内情。
钟濯这来来回回的,嵇朔也看了两日日了,但见钟濯神色轻松,心知无事,便叫一干人都安心地各自散去,道:“各位无须自扰。大半年了,几位还不知大人脾气么?若当真有事,钟大人定然找上门的。”
这才定了人心。
腊月廿三,小年一早,这一天衙中休沐,嵇朔离开前到衙中来问候一声。寻到后院,绿菁和余四正将一应家具搬到院中大晒大洗,看样子是在年前做一番扫除。
嵇朔在院门口问了一声,余四便道:“大人方才像在后厨那边的巷子里。”
找到钟濯的时候,那人站在向阳处一片,正远远看着后厨的人杀鸡宰羊,望着屋檐下挂着的腊肉香肠若有所思。他穿着一身便服,不知又从哪里跑回来,面颊微红,额头一片薄汗,迎着朝阳眸间晶然。
“君子远庖厨,大人怎么却在这里?”嵇朔走到他旁边去,笑道:“大人自来此赴任,县中前后生出不少事,恐怕从未像这几日这般清闲罢?”
厨房正烹煮羊肉,后巷中白雾腾腾,腥膻气甚重,钟濯闻声见是他,听到一句君子远庖厨,便转身带着他往前衙绕去,一双眼睛又笑起来:“今日休沐,你怎又来了?”
“虽是小年夜,多少也算是个节,来问候大人一声。”嵇朔笑道,说着又从袖中取个信函来,“过门房时恰好见着还有大人的信函,顺道一起送来。”
钟濯接过一看,果然是宋谊的信,微微一笑收到怀里,心想他与宋谊又心有灵犀了一回——他前几日寄出去的信应当也是这两天到。再往后,公差放衙,民间邮驿亦要停摆,正逢其时的年节问候,也就是小年夜这一回了。
由是这一日虽要冷清地过,有宋谊这信,知道他在京中亦同此心,亦可冲淡大半愁绪。
嵇朔看他不拆开看,只是含着笑收了信,笑问道:“宋大人的来信,掂着像写了许多,也许有什么要事,大人不看看么?”
钟濯被问得一愣,心道宋谊的信是寄给他一个人的,自然要一个人看了,口中却只“噢”了一声,佯作漫不经心道:“不会。京中诸事应当都差不多了了,若有要事也不急这一时。回头再看。”
其实宋谊的信件措辞一向极有分寸,大概也是怕误入他人之手,顶出了格也就是引几个隐晦的典,写几句含蓄的诗,乍一看就是好友通信、遥寄思念罢了,便是现下拆了就看也没事。也可正因如此,钟濯便更喜欢夜间无人打扰时再细细品读,他的信同他的人一样,像一颗甘草渍的橄榄,情意都藏在缝隙里,蜜汁透着点清苦,是从肌理中一丝丝渗出来的。
“两位这份同年之情,当真令人艳羡。”嵇朔感叹道,“这一遭假票案破得这样快,恐怕也是宋大人顾念着此案波及滑州罢。”
钟濯心想必是如此,笑意按捺不住浮上来,口中却冠冕堂皇道:“大约是有一些,不过宋相公家风清明,云溥亦是品行高洁、嫉恶如仇,这一遭换了别处遭难,大约也是一样的。”
嵇朔听了笑道:“大人之言想必是对的。只是这两桩案子掀起这般大浪,牵连了太尉、宰执及新党一班股肱,宋大人作为关键人物,如今在京中的名声却不大好。”
这两天的确有更具体的风声从京中传来,钟濯自也听闻了——双案并举,时机选的这样巧,朝会之时,御史台首举,户部、刑部、大理寺三台联奏,这样大的阵仗,摆明了是要将周延庆、薛严及市易司一锤子砸死,而宋谊作为幕后推手,甚至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就促成了这样一桩大事,足可见其摆弄权柄的手腕城府。
由此而起,更早前的一桩事也在京中风传,说这位状元郎初入大理寺,便在羌无细作的刀下以命相搏,救了卞则秋一命,只为换一次面圣立功的机会。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钟濯问嵇朔:“介闻信么?”
嵇朔微笑道:“巷议臆度,真杀人于无形。这传言太厉害,倒像要断了宋大人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