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收拾烂摊子
第218章收拾烂摊子
其实钟濯哪是被雨浇过的韭菜,实在是一根被冻僵了韭菜。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冷了,阵阵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钟濯坐在末座,正在风口子上,一根腰杆被冻得梆硬,笼着袖子暗自绷着劲儿,时不时地抖一下。想着喝口茶,只是议了这一时的事,茶也早就冷了。高知州摆在堂上的那盆炭盆也小得可怜,只是他看看坐在前面那几个同僚,人家年纪还比他大上一两轮,却老神在在地坐得十分稳当,他一个年轻人竟不如。
到底今年病了两场,身子虚了。
被高永昌点到名时,钟濯正望着炭盆里的火苗出神,想着前一天去见的那个蜀郡商人,梦山钱庄十数家分号的总掌柜。钟濯跟着父兄往来交游,一向知道三教九流皆有人物,不算少见多怪,但昨日见到的那个商人,实在令人过目难忘。
“钟知县。”高永昌见他不应,脸色不善地又叫了一声。
钟濯被叫回了神,见堂中诸同僚神色各异地盯着他,其中同情可怜有之,看好戏的亦有之。方才他在旁边听,这几位同僚一番春秋笔法,话里话外的意思,谁捅出来的篓子当然由谁去堵。
高永昌的脸色自然好不起来。
钟濯心下叹了口气,起身来欠了欠身,前驱几步,挨着那火盆子站定,身上总算有了些暖意。
“你说说,现下如何是好?”高永昌皱着眉问。
其实他们说的也对,事到如今,总要有人来堵窟窿。
高永昌所问,也是钟濯近来日夜思虑。昨日去拜会那位大商人,亦是为着此事。
钟濯微微俯首道:“自殷商以玄贝为币,伪币、劣币之祸历来禁之难决,然数额如此之巨,却是旷古未有。这桩伪币案,可说是复国以来第一大案,因此此案必须要破,也必定能破。”
旁边一个知县不以为然:“虽如此,从古至今多少没破的悬案,钟大人怎知一定能破?”
钟濯垂着眼道:“财政紧张之际,却有贼人如此敛财,置家国之利于何地?置朝廷颜面于何地?陛下不会容忍此案悬而未决。因此大人和诸位同僚,不必为这案子忧心,此案必定可破。”
那知县闻言暗自吃惊,这个年轻知县的执政之才多有耳闻,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只是方才这话却是妄自揣度圣心的诛心之语,若日后入了朝堂还如此,怕是要翻跟头。
虽说皇帝心里大概真这么想的,但钟濯并不是平白无故说这话,自几日前大理寺和京兆府衙的官员来了以后,从印纸的来源,再到州衙掌阴阳印的印房衙役的失踪,已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线索,再探大理寺那位韩大人的口风,似乎对于追查方向已心中有数。
更重要的是,那位韩大人说,宋谊也在追查假票案。
钟濯听闻此言,心中便定了大半——而另一半,就是滑州当地要做的、他要做的,是将这案子身后的烂摊子收拾好。
烂摊子有二,其一是眼下州内沸腾的民怨,其二是票钱之制的隐弊。
在他看来,追查作案的真凶于此时看固然重要,于长久看却不是最重要的。如果票钱私印的隐患不解决,那么造假者今日有张三,明日便有李四。而现在这案子影响如此巨大,正是推进票钱制度改革的好时机。
钟濯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下官以为,今时之事并非全无益处。以纸代币,初由蜀中而起,一革铁钱之弊,再看如今,蜀中已为商旅繁华之地,可见其并非如方才几位大人所说是洪水猛兽。之所以有今日的假票案,还是因为票钱之印发管理,尚有疏漏。”
高永昌心道这还用你说,皱着眉打断道:“如今那些假票钱已经缴上,那些被缴钱的商户、百姓,各个闹到衙门前来哭。州内物价虚高,民怨鼎沸,再不处理,这些百姓恐怕就要去敲登闻鼓、堵宣德门了!这桩火烧眉毛的事,你有何打算?”
钟濯怔了一怔。是了,事情要一桩一桩来。
钟濯道:“大人所言确为当务之急。王大人方才所言,开常平仓,以平价售卖粮食,以抑市价,此法可用。此外,州内物价高涨,乃为大量假币流入之故,如今已将假币收缴,物价自当平息。近几日,各乡各镇亦可派出衙役巡查集市,以助市价平复。”
高永昌道:“那些受害的农户、商户呢?”
钟濯道:“下官不知他县如何,在白马县中,受假票之害的农户皆为田产五十亩以上的上等户,中、下等户因平日少用票钱交易,不曾受此波及。而上等户中,因假票不能兑现、周转不通而至破产者,约十中有一。商户中亦是类似情况。因此下官以为,这些百姓的情况多有不同,需因情势而制宜。”
高永昌听他不急不躁娓娓说来,终于听出点门道,也听出这小知县这些天恐怕也是夙兴夜寐日夜思虑,脸色终于好了些,问道:“怎么个制宜法?”
钟濯道:“受损较轻者,可由官府出面,其人若购买州内物产,售价可稍作下调,其中差价由官府补齐。此举一来可资补偿,二来可开州内商路,于百姓亦有益处。而受损较重者,除了这些优惠外,可先向钱庄申请低息乃至无息借款,以度时艰——”
“等等等等,”钟濯话说一半,被高永昌打断了,高永昌怀疑他说岔了,“钱庄?”
一旁又同僚插嘴,不以为然:“那些奸商哪会做这等无利可图的好事?”
钟濯微微笑了笑道:“不错。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