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不要担心
第214章不要担心
送吴松泉和韩岑离京赶赴滑州的那一天，宋谊收到了钟濯的来信。
信很简短，看出来写得匆忙，省却前因后果，只有一句：“不要担心。”
这时距离他们在如意楼查到隗春的信已又过去了四天，在这期间，滑州的消息传来，涉案的伪造票钱总计达到百万两银，濮州和迁州亦有波及，金额合计亦达二十余万量。伪造票额巨大，报至京中，皇帝震怒，令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办此案。
方庚作为京城方面唯一的切入口，三天前就被扣押在了京兆府衙门里，王绩审了三天，据吴松泉说并未审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倒是京兆府衙门被携家带口来请愿的百姓弄得焦头烂额，王绩不得已又将人给放了。
期间卞则秋也去问过几句，回来也只说方庚此人滑手得很，不简单。
能为安王谋事，自然是不简单的。
至于刑部那边，据说在查首丘学塾与市易司的关系，又据说周延庆去刑部侍郎府上喝了一回茶，之后便再没有下文了。刑部尚书段轸是宋谌当年推青禾令时提携上来的人，此人望风使陀，早已又瞅准了市易法的时机，想要好风凭借力、更上一层楼了。
总之四天过去，竟全无进展。
因此，韩岑与他道别的时候神色十分忧虑，他将宋谊拉到一边道：“虽你我都知道谁是主谋，但仅靠目前的证据，指认周延庆远远不够。京兆府与刑部皆与新党有涉，恐怕不能尽力。云溥，卞大人虽没有指派你，此案你也要多多留意才是。”
宋谊想到卞则秋派给他审的那一堆卷宗，心里叹了口气，道：“你放心。”
送完人回到相府，门房见他回来，忙不叠地报：“公子，有滑州来的信，已送到房里了。”
宋谊见门房喜笑颜开的，竟比当初他中状元时还要高兴，一时笑问道：“今日有什么喜事？”
那门房便笑道：“我是替公子高兴。公子这几日愁眉不展的，想是有什么烦心事，我想公子收到这信定然高兴。”
宋谊愣了愣，那门房又笑道：“以往公子收到滑州来的信总是很高兴的。”
宋谊有些尴尬了——还道自己藏得好，谁知连门房也瞧出端倪来。
钟濯这几日定然也是焦头烂额，此时来信，或有要事，念及此节，宋谊不再耽搁，径往里去，却听门房又在身后报：“老爷回来了。”
宋谊听见，停了一下，还是回身到门口等着。
宋谌平日为方便，常通过后门出入相府，与宋谊极少碰上面，这日下车看到他等在门口，稍怔了怔，招呼了一声：“你也回来了。”
便听那年轻人道：“刚回来。”
宋谌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道：“总算今天回来早些。”
宋谊也看了看他，自他身上嗅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道：“叔父又去卞大人府上了。”
宋谌面色僵了一瞬，又转而笑起来，道：“一贯只道你锦心绣口，在大理寺半年，竟又磨出一双利眼来。”
宋谊道：“然则利眼并无用武之地。”
他语气很淡，话却绵里藏针。摆明了是有话要说。宋谌往里走，落后半步，宋谊跟在旁边。
果然穿过正厅，沿着回廊没走几步，行到无人处，宋谌便听他开口了。
“叔父，是您授意卞大人，让我不要插手此案罢？”
宋谌顿下脚步，回头来看他一眼。
年轻人的一双眼映着幽微灯火，在黑暗里仿佛含着细小又锐利的针尖。
宋谌没打算瞒着，便道：“不错。”
“因为周延庆？”宋谊问。
宋谌道：“当年你母亲就是为此而死。”
“不仅是母亲罢。”宋谊轻声道，“父亲，伯父，燕城千万百姓的性命，都与周家父子脱不了干系。”
宋谌没说话。
宋谊道：“侄儿科举入仕，确实为了此事，亦明白叔父怕我步母亲的后尘。”
“云溥。”宋谌沉声打断他。
“但叔父这样做，看重了周延庆，亦看轻了我。”
宋谌在廊下站了很久。夜色中，那年轻人离去的身影苍劲坚挺，傲骨亭亭，隐有竹石之风。念及宋谊方才所言，宋谌忽然有种顿悟——这个年轻人，别说再不是当年扯着他袖子含着眼泪不肯掉的孩童，与六年前那个苍白孱弱的少年亦是判若两人了。
*
宋谊回到房中。
一封短短的四字书，他看了许久，心情却未如门房所言有所好转。这是一封焦头烂额中的宽慰信，写信的人知道看信的人半个字也不会信，因此这几个字，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关切——我知道你在担心我。
他收了信出门去，在廊下站了一时。连日晴好，月明星稀，清冷月辉洒入庭院，一切洞彻分明。宋谊望着萧索庭院，从首丘学塾到如意楼，所有细节仿佛庭中景物，在眼前清晰地一一罗列——他到底遗漏了什么。
忽然他似想到什么，神色微微一变。
宋谊快步回到房间，将钟濯以往写给他的信都取出来仔细看过，似在确认什么。片刻，他又将信全部归拢收好，一面向外走，一面叫杜秀去备马。
杜秀见他神色匆忙，不敢多问，连忙去了。
宋谊大步流星，一路行至大门口，正翻身上马，却见苍云桥方向一个奴仆打扮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奔过来。那少年似被谁打了，脸带乌青，唇角带血，见了宋谊，哭喊着叫了一声“宋大人”便往他马前奔过来。
乌云踏雪不安地退后几步，宋谊忙控住缰绳将马避往一边，一面翻身下来。
几个家仆已经闻讯赶出，将那少年制住了。杜秀提着灯笼上前来一照，照出少年提泪横流的一张脸。少年在几个家仆手里挣扎，断断续续地哭喊：“宋大人！求您快去救救哥儿吧！他、他快被弄死了……沈大人，呜……沈大人离得太远了……”
这少年宋谊见过两次，是一串红身边的人。
宋谊命家仆松开他，问清事情原委后，脸色便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