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随便看看
第209章随便看看
次日,大理寺中。
韩岑携着一卷审复的案卷正急匆匆往衙门外走,忽然被人自身后叫住。韩岑顿步回首,便见那个清隽秀逸的年轻人从堂中跟上来:“韩兄。”
虽然早已与宋谊共事许久,但乍看他衣袍带风朝自己走来,还是看得愣了一愣。
真是个风华无双的翩翩少年郎啊,更难得是沉得住气,有才能,亦有手腕,让人不禁想当年宋相初入朝堂,是否也是这番情形。
宋谊上来道:“韩兄这是要去府衙?”
韩岑回过神来,道:“哎,就是孔县的那十四桩囚女致残案。今日王大人复审过终于定案了,除了那几户男人,还要再抓几个瞒而不报的乡民,县中的官员姑息纵容,都要重罚。我这趁着他们还没下班,赶紧送过去。”说着便与宋谊一道往外走。
“竟是那案子……”宋谊蹙眉叹道,“原想说我此去顺路,可帮韩兄捎去,如此还是你亲去说明罢。”
韩岑也点头道:“的确,此案兹事体大。不过云溥好意还是谢过了。”又问,“你也去找吴大人?”
宋谊点头道:“昨日他同我说京中近来有桩票钱造伪案,查不出头绪,让大理寺帮忙留意。卞大人的意思,案子不小,不过既是法曹私下请托,派个推官随便看看便可。”他笑了笑,带点慧黠,“我今日便去‘随便看看’。”
韩岑听了无奈笑道:“卞大人这张嘴可真是谁都不饶过啊……”又道,“正好我今日办完这桩案子也没别的事了,与你一道看看。”
二人行至京兆府衙。京兆府衙门恐怕是全京城最忙的衙署,衙中众人忙忙碌碌,二人等了一时,被司法参军吴松泉请了进去。
吴松泉听韩岑将案件刑罚的前后变动仔仔细细地讲完,终于松了口气道,“这案子总算是有个定论,那几个女子重获自由身,日后也可以重新做人。”又摇头感叹道,“真没想到天子脚下还有这等令人齿寒之事。”
擡头见宋谊还在一旁等着,又忙对韩岑道:“多谢韩兄今日特地跑一趟。”
韩岑摆手道:“大人客气了,分内之事。”又道,“大人昨日说的票钱造伪案查得如何了?卞大人特地命我与宋大人一道过来协助。”
吴松泉一听是卞则秋,顿如吃了一记定心丸,连忙道:“哎呀,那真是多谢两位。”
他介绍道:“这案子,最早是七日前丰利钱庄掌柜报上来的,后来鸿信、诚汇还有梦山钱庄都陆续来报收到了伪造的票钱。京中这些伪造的票钱多数加盖过滑州府印,主要是从滑州流入的。据各大钱庄估计,目前在京中流通的假钱票额约有五万两,持有假票的主要是一些商人,所幸寻常百姓常用铜钱交易,倒未受太大影响。”
“既是从滑州流入,可曾去滑州查访过?”宋谊问道,“滑州商贸并不繁荣,如此便有十万票钱汇入京中,滑州想必更是严重。”
吴松泉道:“已派人去了,据回信,滑州也是钱庄汇兑时才验出假票来,后来将库中票钱全部重验后,仅滑州州衙库中便有三十万两,尚在民间流通的更不可数。”
“这么多……”韩岑皱起眉来,“可是票钱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并不容易仿冒,怎么会混进去这么多假票?”
吴松泉叹了口气道:“恐怕就是因为它仿得以假乱真,故而至今才被察觉。”
吴松泉回身去橱柜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取出两张一百两面额的票钱来,在桌案上分别摆下,摇头道:“这两张票钱一真一假,两位分得清么?”他看韩岑凑近去仔细观察,并不卖关子,接着道,“两张票钱的纸张、夹层、图案与颜色都毫无二致,破绽在于,真票钱图案为雕版拓印,着力大,染色深,若在背面用舌头舔湿,则图案透背而出,假币着色浅,便无此现象。”
宋谊上前,拿起那张伪币凝眉细看,只见票面上一圈群虎盘踞的图案,中间印着面额大小及所出钱庄,甚至比真币上印的还要流畅清晰。
韩岑在旁感叹道:“什么能工巧匠能刻出这样精细的雕版?”
“这不太像是印上去的……”宋谊看着票钱上的图案,沉吟着道,“倒像是北门画派的细毫笔法……方才吴大人说假币着色不深,不能透过纸背,可能也与细毫笔法一贯爱往颜料中添加一点桐油的做法有关。”
“画上去的?”吴松泉不敢置信道,“十几万的票钱,张张画得一模一样?”
“北门画派中有一项专门技艺,叫‘绘真’,画师专事屋梁、藻井处图案描画,其绘饰与这票钱上的群虎盘踞图差不多。顶尖的画师可以做到千画一面。”宋谊笑了笑道,“不过在下也只是猜测。这张假币,大人方便外借么?北门画派自玄和年间便已衰落,如今传人没有几个,能画成这样的就更少了,在下可请人鉴一鉴。”
“哦哦,”吴松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什么画派什么技艺,想来是很偏门,他连听都没听过,连忙道,“左右已经盖了作废的印,外借倒是没问题。”
韩岑摸着那票钱道:“这纸是什么纸?我记得从前票钱用的并非这种纸。”
吴松泉道:“韩兄说的不错。这纸是汤泉纸,产自清源,是今年滑州通票钱后,为加盖这一防伪的阴阳印所改用的纸张,滑州只认可这一种纸币。这种汤泉纸,我们也已派人去清源县查了。”
韩岑皱眉确认:“收上来的假币是否都是这种纸伪造?”
吴松泉:“都是。”
韩岑道:“也就是说,钱庄旧纸新纸都接收,滑州是只接收这种新纸,而假币只用了新纸。”
吴松泉:“正是。”
韩岑听了,想到什么,忽然打了个激灵,满脸惊愕地直直望向宋谊。
宋谊知道他想到什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吴松泉问道:“韩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韩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说道:“我是在想,假钞为何只用这种纸。一种可能是,造假的人就在滑州当地,用这种纸更方便使用,但这种猜测又有漏洞,滑州商业并不繁荣,这么多纸币异常流入,很快便会引起注意,若是为了谋利,滑州附近便是京城与濮州,这两处买卖繁荣,岂不是更掩人耳目?”
吴松泉迟疑道:“韩大人的意思是……造假者如此大费周章,很可能并非为了谋利?可若不为谋利,还能为了什么?”
韩岑看着宋谊,想着心中的猜测,后脑勺上一滴冷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