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山间闲话
第202章山间闲话
钟濯便在宋谊略显冷淡的注视下,将那碗药喝了下去,苦得他差些将早饭呕出来。绿菁见状忙拈出一块糖来递给他,却被他摆着手拒绝了:“不必了。”
绿菁纳闷地缩回手:“大人好怪……”
哪里是他怪?钟濯心想,分明是宋谊怪。
——原本他嗜的就不是这口甜。
饭后宋谊又去朱小五房中看了一会儿,钟濯服过药后略觉困倦,便又回房歇了一阵。
钟濯白天觉浅,迷迷糊糊间嘴上一软,一丝微甜渡到口中来。他微睁开眼,便看到宋谊近在咫尺的眉眼,眼睫低垂,温柔如画。钟濯还当在做白日梦,好一会儿才醒了。
不过轻浅一吻,未待钟濯品出滋味来,便退了开去。
钟濯坐起身来,轻轻舔了舔嘴唇,擡眼笑道:“甜的。”
宋谊见他神态餍足,一时也笑。
钟濯下床来,道:“还又当是做梦呢。”
宋谊轻轻扬眉道:“钟兄怪梦甚多,怎么里头时常有我么?”
钟濯道:“早些时候,那时你我还不在一处,我因思慕你,便常做些亦真亦假的荒唐怪梦。”钟濯回想起从前,又低笑道,“便是如今你在跟前,也时常觉得不甚真切。”
宋谊道:“你我分隔两地,数月才得见一次,不怪钟兄做此想。”
哎,钟濯闻言,离情别绪又涌上心头。这话不能深聊,否则钟濯又想抱着宋谊不撒手,兼带发些孤独寂寥的感慨来。便转而道:“云溥方才说要带我去哪里?”
钟濯虽歇了一时,二人出门时,向阳处草叶上的霜却才刚开始化,山间寒风吹过,晶亮一片。冬闲时节,乡人多在家中避寒,二人在乡道上缓行,山间田野空阔,少见行人。
丰池乡是四面山丘围起来的一片谷地,乡中有三天山路可通向山外,宋谊昨日去的冬至集市便是从西面那条山道去的。四围山势相合,愈显得丰池乡世外桃源般的隐秘幽静。
钟濯不由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宋谊眉眼柔和,唇角噙着一丝笑,冬天日光冷冽,落到他脸上像落到一片静湖里,无声无息地被消解了。钟濯看着眼前的乡间小道,心想若是能一直走下去便好了。
但乡道很快走到头,宋谊领着他拐个弯,往一条山路上行去。山路由石阶铺成,路边偶见残烛纸灰,想是时时有乡人在此祭奠。钟濯擡头,透过枯枝横斜的山林,隐约可见山顶一片明黄的院墙。
“云溥怎么想起带我去寺里?”钟濯问。
宋谊道:“这寺名为灵山寺。据传隆嘉变乱八年,山外硝烟遍地,丰池乡中却得平静安乐,不受战乱滋扰,全赖此寺庇护,求平安最为灵验。”
钟濯闻言心中一暖,笑道:“好。”又道,“提起这个,云溥在京中所涉俱为凶险之事,实在该给你求一道符。”
宋谊看了看他,微笑着没说话。
钟濯见山中无人,便低声道:“小六回来后同我说了些京中之事,张叔卿与欧阳岷虽不足为道,但若市易务的那位果真涉及其中,则恐怕周太尉和薛参政都须彻查了……“
宋谊闻言,脚步微顿,侧首看向他,半晌方笑叹道:“钟兄果真见微知著……”他上次已同钟濯交了底,如今再瞒也没有意义,便干脆缓下脚步来,“庆宁以后,周简虽已将虎贲军兵权交予朝廷听兵部调遣,然军中仍有许多虎贲军旧部,对周简十分忠心。再者,如今负责宫禁的皇城司卫队中亦有其安插的人马……“
钟濯听得背上发寒,道:“这若当真起事,岂不是里应外合?”又道,“周简现今能调配的人马约有多少?”
宋谊道:“约有一万。”
钟濯当真心急起来,道:“怎么这些人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尽想些谋权篡位之事?那汪思淼也在凤翔府虎视眈眈!”
宋谊微笑道:“永兴军暂不需担心。今年国库吃紧,朝廷索性减了羌无一半岁币,羌无各部大为不满,凛关外马蹄动地,暂时牵制住了永兴军。陛下借机派李格将军与带一队人马前去支援,随军的还有宣政殿使孙彦大人,此举一则为收回永兴军兵权,二则趁羌无内乱之际分化羌无各部,以缔结新的盟约。”
钟濯蹙眉点头道:“难怪这两月西北来的流民又多了。”
李格将军与宋相、陆澹一样,是从淮王府时期就追随赵岱的心腹,其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当可倚赖。宦臣孙彦更是一身胆色,隆嘉八年,便是他只身入敌营,换来保边境五十年太平的韶羌盟约。
“不过这位周太尉,却还不好说。”宋谊笑了一下,“庆宁以后上交兵权,边境四年内未有战事,他虽领枢密院使,位高权重,但底下的副枢密使陈旌兼领兵部尚书,更得陛下倚赖。周简本是匪徒,性情悍勇,被如此架着,生出不臣之心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目前除了他儿子与安王府中谋士来往颇密之外,倒还没有别的证据。”
宋谊道:“至于薛参政,以其这些年投身新政的热忱来看,倒不像与反贼合谋。不过市易务提举之位官职虽低,却是个有利可图的肥差,安王与周延庆联系,或有其他所图。”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十三王爷?”钟濯问。
宋谊道:“钟兄记得三年前熙德帝禅位时,朝中曾有一场关于宗室正统之辩么?”
“当时举国热议,自然记得。这与如今谋逆案有何关系?”
宋谊道:“陛下并非太祖嫡系子孙,禅位之时曾有颇多议论。当时的正统之辩,乃是陛下身边臣僚所倡,其意为立‘君乃群心所归‘之论,以为陛下登基正名。但当时的辩论却还留下了一些后患,如今朝中,恐怕还有些臣子心中以为陛下的皇位得来不义。加之安王恭谨贤德,在民间颇有名望。因此,在安王谋逆罪行确凿之前,不可贸然处置。”
钟濯凝着眉,替宋谊头疼起来,一面道:“也不知那些大臣怎么想。在我看来,贤王之名多有媚众之嫌。”想起赵岱逼高永昌下的军令状,设身处地一想,此令平衡新旧两党,其实十分英明,“如今的陛下思虑周全,张弛有度,颇有决断。庆宁以后,青禾法是其一,市易务虽颇多弊端,然初衷亦是为民谋利。便是如今滑州新政,引黄灌地,也并不吝惜钱财。哎,陛下缺就缺在不大顾惜名声,然帝王之名也要百年之后才可评说。”
宋谊望着他笑道:“钟兄可要快些回朝,如此惺惺相惜之语,陛下不曾听到实在可惜。”又道,“不过想来陛下心中已有决断,我等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