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动如参商
第200章动如参商
宋谊就这么被人抓着手腕捉到了家里去。
钟濯呛了冷风,强撑气势忍了一路,到了屋内终于咳起来。绿菁和朱小五烧好热水,赶忙捧上一杯热茶来,钟濯啜了一口又烫得吐了吐舌头,只好捧着杯子取暖,桌子底下抓着宋谊的手仍不肯松开。
宋谊悄悄反握住他,拿另一只手替他拍了拍背:“小六话没有带到么?你怎么过来了?”
宋谊不提还好,一提钟濯又恼起来,他不咸不淡地说:“宋兄呢?说不来,为何也来了?”
宋谊微一怔,解释道:“小五不肯跟着成叔回清源,我来接他回京。”
钟濯冷哼哼地想相府下人都是摆设,接个人也要他亲自来接?目光瞟到站在一旁的朱小五身上:“小五,你想回京吗?”
朱小五天天想着给阿姊报仇,能不想么?
钟濯又问:“既然如此,为何逗留到现在?这里无人照应,多不方便。”
果然便听朱小五道:“我一早便想走的。只是宋公子说他还有些事,过两天再带我回去。”
宋谊猝不及防,心里一叹,果然听钟濯笑了一声,又问到他头上来:“宋兄在此还有何要事?”
像审问似的,屋里的几双眼睛都落到他身上来,身边的年轻人明知故问地看着他。
编个借口一点也不难。只是宋谊心思几番辗转,总又想起古槐巷中的那个道士。
命理之说,于他总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从前如此,现下又是如此。
那日在揽胜台上,道士意指他胸前之玉大有来历。宋谊因事涉钟濯,到底不能放下,终是寻去了古槐巷。
道士看过他与钟濯的生辰八字,摩挲着他的琅玉,说他与钟濯原是天上双子星下凡。
“双子星?”宋谊凝眉。
道士捋须,煞有介事道:“双子星在北斗宫星辉遥映,乃是天上两颗璀璨明珠。只是命中相生相克,虽则缺一不可,却注定动如参商。如今双双落下凡尘来,若聚到一处,必要惹出祸端,轻则损及运势,重则伤及性命。这琅玉虽为逢凶化吉的祥瑞之物,却也只能避一时之劫,无法改变天命。”
宋谊问:“天命为何?”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道士说:“最好便是不要相见。”
他从巷中退出来时,浑身冰冷。
他想那道士闭着眼满口胡言,只是回想往事,却又不由信了三分。
轻则损及运势,重则伤及性命。自小到大,从幼年初识,到少年重逢,再到如今再次相逢,他似乎,的确给钟濯带去了许多灾祸。二人相聚分离、几多辗转,也应了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道士所言,仿佛一个凄凉恶毒的诅咒,罩在他头顶。
只是他到底舍不得,所以说了不来,却又来了。
谁知不是造化弄人呢?钟濯竟也来了。
宋谊思绪翻涌,心中道了句罢了,正要随便拈个借口来,手腕突然被人狠狠一拉——
他被钟濯拽得站起身来,一只手蛮横地拉着他,带着他往门外去,跨过门槛,穿过院落,打开东厢房门,猛地被拉入一片黑暗中。
房门在身后猛然合上。
几声不稳的呼吸声过后,宋谊听到钟濯哑声开口:“宋谊,佳期勿忘是你说的,九死不悔也是你说的。约好的事,说不来就不来了。明明说不来,为何又来了?来了也就罢了,为何又要等我?宋云溥,要是我没做那个梦,要是我果真没有来呢?”钟濯嗓音打了个颤,一连串的“为何”在黑暗里戛然而止。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明星璀璨,朦胧夜色透窗而入,撒在窗前那张字帖上。
今夕何夕。
片刻,一阵衣料窸窣声后,一只冰凉的手托住钟濯脖颈,将他吻住了,更又上前一步,将他抵在了房门上。
为何。为何。
他也想问。
宋谊的嘴唇干燥,仿佛细小的锋刃厮磨,带着痛感和酸楚,一个吻像情动安抚,也像挣扎折磨。钟濯喉结滚动,一时只觉得鼻根发酸,又伸手去推他。
宋谊却错开嘴唇,吻向他耳后,反而将他搂住了。
声音低哑,在他耳边问:“做了什么梦?”
钟濯的身体紧紧绷着,想到梦中情形,钟濯一声不吭地隔着外衣一口咬在他肩头。宋谊听到他呼吸不稳,身上也发着细颤,咬得根本没有力道,软绵绵的,几乎像撒娇。
一时被他弄得心绪起伏,腰上的手收紧了,不自觉地贴紧了他。
钟濯今天的反应多少叫宋谊有些意外,钟家二郎性情洒脱,是万事不挂心的主,取消冬至之约也许会叫他失望,却绝不至如此。
听他不说话,宋谊低声解释:“毁约是我不对。只是冬至的雪下得太大了。”
“那你为何又来了?”钟濯钻到哪个他不知道的牛角尖里,追问,“为何还要在这里等?”
是啊,为何。
话都已让人带过去了,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明知道他不会来,为何又来了。他想起在燕城做过的许多梦,梦到舅舅家里的那座葱茏小园,梦到少年群集的残破小庙,梦到石榴花下的明朗少年,一切都像云池里的粼粼波光,稍纵即逝。梦中的永固太远了。
此地亦聊可圆梦。
“因为我想来,想等。”宋谊侧首,吻住他滚烫的耳朵,声色沉浓,“有人可等,我很高兴。”
“若是你等不到呢?”钟濯盯着他道,“若是总也等不到,早晚你厌了,烦了,就再也不等了。我却甚至不知道你等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