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小钟快放假啦
第196章小钟快放假啦
冬天日短，不过申酉时分，天已黑透。
窗外寒风呼啸，客房里一盏烛灯晃出一团昏黄光影。
钟濯负手站在床前，趁绿菁更换布巾时又探手往那人额头探了探，触手还是滚烫，一时皱起眉——分明昨日一起喝酒时还好好的，过了一日，怎么病成这样？
病成这样，还在衙门里陪他熬了一下午。
心头更焦，钟濯往门外看：“怎么大夫还没到？”
绿菁端来两碗姜汤，奉上一碗给钟濯，道：“大人昨夜也受了凉，喝一碗驱驱寒气罢。”
“我不要紧。你先给他喂一些。”钟濯皱着眉道，一面往床上看，昏暗之中只见一张煞白的脸，恍惚间似往事重演，半年前救下他时，下人幽暗的厢房里，也是这样一张煞白的脸。
但姜汤喂不下去，反而还激得他仰身吐出几口苦水来。
绿菁在床边替他顺着背，掖着嘴角，嘀咕道：“嵇公子这肚里空空，不会这一天什么也没吃吧……”
“……”钟濯在旁听了脸色愈发沉重。钟濯只知他双亲皆已亡故，尚未娶亲，在此地亲眷不多，树敌倒不少，家中无人照料，今日他病成这样，还有谁能做饭给他吃——这么一想，方才那句“服过一剂药了”也是敷衍他的。
虽如此，却气不起来。
这些事，嵇介闻可以不说，但他却不能不知。
若嵇朔境况果真如此，而他丝毫不知——或者不是不知，而是他不以为意——则他实在愧对这一番拳拳相报的心意。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大夫。
大夫诊脉便诊了许久，凝着眉撚着须，郑重沉吟。钟濯在旁忧心忡忡地等着：“如何？”
那大夫沉吟良久，终于宽慰一笑，道：“大人宽心。只是寻常风寒，多进食水，按时服药，养几日便好。”
听了大夫的话，钟濯总算松一口气。
着余四跟着大夫去抓药，又着绿菁去后厨熬粥，钟濯在房中独自守了他片刻。
嵇朔沉沉睡着，忽见他眉头紧皱，嘴唇开阖、念念有词。钟濯附耳去听，隐约辨得是《孟子》中的“富贵不能淫”数句，一时心中又很感慨：这嵇赖子见天地嘴上犯油滑，骨头里刻的却还是孔孟之道。
听人呓语譬如窥人墙角，颇有缺德之嫌，因此钟濯听了一会儿便退开去，却见嵇朔在被中突然剧烈地挣动一下，不知梦见什么，垂死般仰起脖颈，声音嘶哑地又低呼一声：“爹——”
钟濯见状微怔，怕他魇住，俯身拍他肩膀，叫了几声“介闻”。
嵇朔胸口起伏剧烈，被钟濯一拍，反而更惊惧，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来。钟濯先听他叫“爹”，再见他如此，猜到他大约是梦到以前的事，心中不忍，一面大声叫他“嵇朔”，一面隔着被子抓住了他胳膊。过了一阵，嵇朔终于缓过劲来，呼吸平复，沉沉睡去。
屋外余四听见动静，匆匆奔进来：“大人怎么了？”进门却只见自家大人面沉似水，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人。片刻，余四听他吩咐：“明日将后面幽篁居那间小宅收拾出来。”
余四应过是，又听他道：“好生照料嵇公子，不许有半点差池。”
余四：“是。”
钟濯从客房里出来时，天上黑云四合、不见星月，寒风透体，像又要下雪。
他看着头顶黑沉的天，无端端地，突然想起四月与宋谊在金明池看水军演习的那一回，想起宋谊望着湖面上的壮观水军时冰冷的神色，隔了那么久，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那时的宋谊。
他回到自己屋中，找出宋谊写给他的那封详述滑州各类事务的长信，简短的寒暄后，开篇明义的一句：“隆嘉四年，余曾流寓滑州。去岁赴试，亦曾居留于此，此间民情，颇熟于心，现择其要，撰录如下，望于沉章兄有所裨益。”
高永昌兵败广凉山便是在隆嘉四年。嵇朔那时候逃难而来，却被高永昌拒之城外，同他父母躲在广凉山中，宋谊那时在哪里，他看着金明池上回转腾挪的水军时，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对着晃动的烛光，钟濯将信纸在桌面上搁下，垂下眼睫，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胸口发闷，为宋谊，为嵇朔，为河堤下那十几座新坟，也为十年间颠沛流离的百万流民，感同身受的痛苦，力有未及的无奈，叫他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
外面西风呼啸一夜，钟濯这夜每每惊醒，不曾睡好。第二天起来时，不知是否前一天吹风的缘故，钟濯觉得太阳穴刀扎似的疼，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像比前一日病得更厉害了。勉强起来，开门一看，外面又下起了雪，一时心里又沉了——从前在江南，因冬日少见雪，每逢下雪必定欢欢喜喜，钟洄每每以“吴犬吠雪”笑话他，如今才知“吠雪”也是件奢侈事。
系上披风，穿过庭院去客房看了看嵇朔。
嵇朔仍未醒，气色却好多了。
联合富户减税济贫的告示发出后，县中响应者众多，钟濯命户房一一登记后，根据流民名册一一指派分配，确定细节后签署契约，不再赘述。
却说到了下午，钟濯在值房中阅了几卷刑房呈上的卷宗，直觉四肢酸乏，头昏脑胀。力不从心之余，便回后院小憩片刻，绿菁端过一碗姜汤来，说道：“大人好好休息罢，左右明日便是冬至，衙门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您一觉睡到明天也无妨。”
钟濯这才恍然一惊——一时想起身往门外去看看，谁知起身动作快了，眼前一阵发黑，又坐了回去，不肯死心，又叫绿菁开窗去看。
“您才受了凉呢……”小丫头不情不愿去开了窗。
钟濯只见外头白雪纷纷扬扬，一时心就凉了一半——当时只想着冬至能休沐五日，却不想会逢上这种天气。
钟濯叹了口气，问：“绿菁，你看这雪何时能停？”
绿菁刚想说看样子得下到夜里去，却听余四在外头喜洋洋地秉道：“大人，小六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