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公子放心
第194章公子放心
片刻功夫,钟濯便赶到了流民营中。流民安置处原是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在河堤下的背风处连成一片。营口向阳处已铲开一片积雪,支起数口大锅,流民在门口排成长队,依序分发粥食,秩序倒还算井然,钟濯胸口怒气总算稍平。
视察过粥厂,钟濯正欲往里巡视,却见前面隔了不远还有一口大锅与一排队伍,腾腾热气飘来,却是苦涩的草药味。钟濯上前去,却见那大锅前布汤施药的并非县衙里的人,一问,原来是城内几个医馆与药房中的小厮,问是谁安排的,那几人顺着一条背阴的小巷远远一指,道:“是那位邢公子。他在城里游说,济善堂、广仁堂、汇丰馆各出了些药材与银钱,安排我们在这里赈济流民。”
邢公子?
巷中背阴看不清,钟濯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钟濯站在他身后,待他将药碗递到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手里,钟濯才出声叫他:“邢公子。”
邢炀闻声回头,见到他吃了一惊,很快拱手拜道:“钟大人。”
自从半年前擒匪功成,县学这个刺儿头便对他态度大改了。
钟濯道:“本官思虑不周,你联合县中医馆在此施药,办得很好。”
“不过略尽绵薄之力。”邢炀笑容勉强,又道,“然虽是如此,这一场大雪仍是要了许多人的性命。”
正说着,巷口又有人唤他:“邢公子。”
邢炀冲钟濯抱歉拱手,应声前去:“何事?”
钟濯跟在他身后,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颤巍巍地朝他拜了一拜,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得空么?”
邢炀扶住他:“老伯,怎么了?”
那老翁嘴唇抖了抖说:“想请公子……给二娃也写一块木碑。”
邢炀身形微一僵,片刻才道:“好。”
钟濯跟着他们绕到流民营北面一处茅舍,远远一看,只见这一排茅舍中约有一半屋顶已被积雪压塌,那老翁和邢炀拐进了其中一间茅屋里。进门一看,这茅屋四处漏风,角落的稻草堆上团着几个人影。
屋内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整齐摆着笔墨纸砚。桌边靠着几块参差不齐的木板,不知是给谁备着的。
呵气成冰的天气,砚中的墨已经冻住了。
钟濯走上前,解开披风递给角落里的几个孩子。那几人看到他底下的绿色官袍都吃了一惊,一双双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钟濯回到木桌前,邢炀正在一旁磨墨,钟濯沉默地看了一阵,上前将一块木板放到桌上,拿起笔来。
“本官来写。”
邢炀看了看他,点了一下头。
——李二郎之墓。生于隆嘉五年二月十二,卒于庆宁三年十一月十六。
写罢,钟濯低头看。
才八岁。
却是漂泊动荡的八岁。
钟濯落笔时想到河堤下那些林立的新坟,那些墨色很新的碑文——笔锋粗豪,隐有悲愤。
原来如此。
目送那位老翁挟着木碑踽踽离去后,邢炀终于问道:“大人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钟濯回身,往身后的茅舍环视一圈,心中如坠大石,沉痛道:“为救济流民,官府建茅舍、免田租、雇劳役,老弱妇孺则另有贴补,本以为虽不能保其生活无忧,至少可免其饥寒。谁知却还是这番光景。”
钟濯道:“本官方才路遇一妇人,竟对官府另有贴补全然不知。必定有人中饱私囊,置百姓于危困而不顾。”
邢炀道:“大人息怒。这些人的确是因为救济不及而至于此,但究其原因,恐怕并非中饱私囊之故。”
见钟濯皱着眉面露疑惑,他又紧跟着解释道:“流民常年颠沛朝不保夕,如今一朝有定,便想多据资财以保来日。以在下这两日的了解,官府配给老幼妇孺的贴补,应当不是被衙门中的人贪污,而是被人所侵占了。”
钟濯拧起眉:“侵占?如何侵占?”
邢炀道:“老弱病残者,以威武屈之。”
钟濯一时又被气着了,不敢置信道:“这些受人救济的流民中,竟还有欺凌弱小之流?”
邢炀蹙着眉点头:“这些流民之间多半没有血缘关系,老弱病残一向被视为拖累,遭人排挤。”
“真是岂有此理!”钟濯恨声道,“遭人排挤?那边一座座新坟,是轻飘飘一句‘排挤’能揭过的吗?”
邢炀看了他一眼,转身朝他郑重拜下:“大人所言极是。还请大人为他们做主。”
自然要做主的,否则他在此地做这个知县又为的什么?钟濯愤愤想到。
他很快在难民营中巡视一圈,然后绕回到营口,对几个施粥的衙役吩咐道:“第一件事,有几间茅舍已被雪压塌不能住人,你们重新分配屋舍,将老弱妇孺安排住在向阳背风处。其二,待施粥完毕,召集营中青壮劳役十人,将营内积雪清除,修缮各间屋舍,参与劳役者登记姓名,过后到户房领役钱。其三,将此流民营中全部人口登记成册,包括妇孺老幼,要有姓名、性别、籍贯、年龄、是否身残患病,今日之内交付与我。”
做好一番安排,钟濯打驴要走,见邢炀在一旁欲言又止,猜到他想说什么,便道:“此乃应急之举,还有后话。公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