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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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谊第二日一早去大理寺时,恰巧与韩岑在衙门大门口碰上。宋谊见韩岑今日难得红光满面,便问道:“玉成兄何事如此高兴?”
韩岑听了,低声笑道:“卞大人先前不是派我在相国寺盯梢吗?昨夜有发现。”
“相国寺?什么发现?”
二人并肩往里间值房中去,韩岑道:“稍后待卞大人来了再一道说。”
谁知两人往衙门里走,卞则秋却捶着腰往外边来了——二人对看一眼:两人今天都来得早,衙门里除了几个洒扫的杂役还没有旁人,按卞则秋平日习惯,至少还要过半个时辰才会出现在这里。
韩岑先一步上前去拜见:“卞大人。”又问:“大人莫非昨夜也没回府?”
卞则秋道:“嗯。近来睡得不好,倒不如来衙门办事。”
韩岑闻言便“哎”了一声,很悔不叠:“早知大人昨夜没回去,我便该第一时间来禀告!”
卞则秋揉着脖子偏过头来瞅他,问道:“怎么?首丘学塾查到东西了?”
宋谊知道卞则秋一直叫人盯着翟昌和在京城里的两处商铺——一家是潘楼街的翟记珍玩铺,另一家是相国寺的广进茶坊。这两家店铺在翟昌和死了以后全没出现什么异常。韩岑借京兆府税司清点京中商铺的时候查过两家店,才发现两家店竟都与翟昌和无关,店主是另外两个秦州的商人。
卞则秋便命人盯着这两家店中往来之人以及那两个秦州商人。不久前,韩岑跟踪其中一个店主时,发现了一个叫“方庚”蒙学先生。那两人在一家茶馆中长谈许久后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韩岑凭借多年经验,认定这个蒙学先生并不简单,最近便一直暗中跟着他。
此时卞则秋发问,韩岑四下一望,见无人,方压低声音道:“属下昨日探到这方庚与市易务的周延庆大人和薛相公家的公子薛群皆有来往。”
宋谊在旁听得微一怔——原来薛、周二人昨日被他搅的局原是约了方庚。
卞则秋听了,又捶着腰转过身往值房中去,边问道:“周延庆、薛群?”
韩岑跟在卞则秋屁股后头进了房,没等宋谊在后头将门关稳,便听他连珠炮似的说道:“正是!大人,这方庚定有蹊跷。区区一个蒙学先生,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怎么会跟周、薛二人有交往?”
“而且,”韩岑又说,“大人猜那三人昨夜会面,说的是什么?”
卞则秋从小火炉子上拎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说了什么?”
“属下以前恐怕打草惊蛇,是故都是远远跟着。昨夜见这三人碰在一道,恐怕是谋划什么要事,便极谨慎地去听了墙角——”韩岑话不直说,几句废话招来卞则秋“有屁快放”的一个白眼,终于咽了唾沫道,“薛群问那方庚,有没有什么计策,能毁了滑州新政!”
卞则秋手下动作微一顿,擡起眼来。
韩岑继续道:“属下听那三人谈话,方庚应当是周延庆引见给薛群的,周、薛二人言谈间,似乎十分敬重他。”韩岑拧起眉道,“不过,薛群好端端的,去作弄高永昌干什么?”
卞则秋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滑州新政是顶着市易法的风头提出来的,薛群他爹是薛严,周延庆又提举市易务,两人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薛严的市易法。”
“那么薛群为什么要向一个学塾先生请教计策?周延庆又是怎么认得方庚的?”韩岑道,“周延庆属下打过几次交道,这人眼高于顶、心胸狭隘,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怎么对这方庚如此信服?”
这些问题显然是困扰了韩大人一整夜,韩岑此时苦着一张脸,疑惑跟倒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丢出来。身长八尺的魁伟男子,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十分求知若渴地望着卞则秋。
卞则秋悠闲地吹着滚烫的茶汤,道:“本官也不知道。”
“那这接下来——”韩岑急了。
却又被卞则秋打断,他望向宋谊:“云溥今日怎么也来得这么早?”
韩岑的那两道求知若渴的视线便射到他身上来了:“云溥,你从那谢小六身上,可有探得什么消息?”
宋谊道:“无巧不成书,下官昨夜也探得了一些事情,或许恰能给韩兄解惑。”
韩岑:“当真?你查到什么了?”
“昨夜我与谢小六在酒楼中偶遇了周、薛二人。谢小六指认周延庆与安王有交往,后方庚又来赴约,三人便结伴而走。”
韩庚惊奇道:“可是那四方酒楼?你在酒楼里遇到了周延庆?”
卞则秋也问:“谢小六认出了周延庆?”
宋谊点头:“正是。不仅如此,谢小六还指认了方庚。这位蒙学先生往来王府,似与安王颇有渊源。”
宋谊话说得简短,其中意指却十分明确。
韩岑怔然片刻,不敢置信道:“这方庚竟果真是安王的人……”
宋谊道:“若周延庆果真向他讨教计策,恐怕这位方先生并非泛泛之辈。”
“这……”这些人物混在一道,韩岑越想越觉得背上发寒了,不安地说:“如果薛群和周延庆也身涉其中,那么薛参政和周太尉……这么一来……”
不必再多说什么,卞则秋和宋谊都明白韩岑犹犹豫豫没说明白的那层意思。他们现在的发现只是一个线头,这线头背后或许会牵扯出朝廷中千丝万缕的庞大势力。韩岑从前在地方虽也办过重案要案,然而像这般盘算下来可能涉及到半个朝廷的官员的逆案,却是想也不敢想。
“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卞则秋风雨不动安如山地喝着茶,轻声说道。说着话锋又一转,面上有一丝惯常的讥讽,“不过,皇权之争本就如此。十年动乱都过来了,这又算得上什么大事。”
卞则秋搁下茶杯,又道:“既然查到了这里,我也同你们俩说件事罢。”
宋谊和韩岑闻言,双双擡眼望去。
卞则秋道:“你们都知道,隆嘉八年,太皇帝禅位之时,关于继任皇帝之选,京中曾有两派声音。后来陛下虽然顺利登基,但那些人就此偃旗息鼓了吗?此案查至如今,在朝有傅景涣和王思淼,在野有翟昌和和这个方庚,且事涉漕运与西北重兵,换作你是陛下,你睡不睡得着?”
卞则秋视线冷静锐利,韩岑被这么盯着迎头一问,吓得冒了一阵冷汗。
卞则秋继续道:“这些人各有所图、利益勾结,安王不过是一张旗号罢了。陛下若只是想打压安王,历朝历代那么多帝王手段,哪一种方法达不到目的?”
韩岑嗫嚅道:“大人是说……”
“安王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要清查朝中究竟哪些官员有不臣之心。”卞则秋道,“庆宁元年陛下收回大定军和襄军兵权,令天下兵马尽归朝廷。如今陛下是想借此肃清朝廷,除乱臣贼子,令朝中文士尽归己用。因此,仅仅抓住一个安王是不够的。”
宋、韩二人听了都若有所思,片刻,宋谊道:“似这般查下去,这张网恐怕只会撒得越来越大。”
卞则秋笑道:“似这般查下去,我们耐得住,他们却未必。”
宋谊听得心中微微一跳,问道:“陛下在等什么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