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遇狼
第180章遇狼
这一夜几个来历不同的人共聚一堂,好像冥冥中老天的特意安排,要让几人听到老和尚敲着碗沿闲闲念叨的那几句。但宋谊最终并没有机会再和惠明仔细讨教那段佛偈的含义。
第二日,宋谊去大理寺应卯,又与卞则秋交接了在凤翔所查得的线索,卞则秋听闻他将谢小六也一道带回来后,叮嘱他一定安排好人手保护好此人安危。
“从翟昌和一案来看,那位在京中势力不小。”两月不见,宋谊见卞则秋身形较先前萧索不少,冬衣穿在身上亦显得空空落落,此时嘴角含一点冷笑五官的棱角更锋利得像刀,“又是赤月营,又是河阳部。我看咱们这位王爷不是要谋反,倒像要卖国。”
“下官行事不慎,在凤翔军中落狱,虽已尽力瞒过去,但对方恐怕已经知道陛下有所警觉了。此番不知是会暂先按兵,抑或是加快动作。”宋谊说道,“此外,我将谢小六带回来,意欲借此查探朝中哪些官员与安王有勾结,但……”
宋谊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但什么?”
“帝王之心,自然容不下二臣。但……”宋谊想到翟昌和安然赴死时的那抹微笑,那抹微笑令人动摇,令人怀疑所谓忠君爱国的绝对正确性。这个想法当然太危险,宋谊在卞则秋洞若观火的视线之下,犹豫片刻,心头一叹,还是转了口:“但下官以为大逆不道也恐怕各有隐衷,届时还当具体分析。”
卞则秋听了,还是那般定定瞅着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收回视线,又用看后生的眼光瞟了他一眼,才轻飘飘道:“宋大人,咱们先抓到人再说吧。”
这天到了日暮时分,宋谊从衙门中出来后,便又带上谢小六往长乐街去——谢小六前一天兴高采烈地满口应下邀约,早上出门时还跟在他屁股后头一直念叨,叫他一定别忘了,一定带他去,念得他脑子嗡嗡响。
一串红在丰和脚店旁的四方酒楼设席,备下酒水后,请从人去长乐街对面的丰和脚店买了烤猪肉、板鸭和盐水鸭等一应菜肴。
谢小六在京中这两天有这顿没下顿地胡吃海喝,算是痛快了。谢小六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小,两人又都是市井出身,你一言我一语地话聊得极密,宋谊在一旁插不上话,倒做了个清净的陪客。
只这一回辛集元驹也落了座,一串红撩闲的话时不时就要落几句到这个外族军汉头上。宋谊也发现了,这一串红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话好听不好听全凭对面的人给不给面子。这天辛集元驹虽也一直一言不发,但在席上是夹菜就吃、敬酒就喝,十分听话,给足面子,一串红惊讶之余还有些好笑,太过分的玩笑话便也不忍往这老实人身上招呼了。
因此一桌子的人虽然大小形状各异,但在一串红左右逢源之下,雅间中的气氛十分快活。
几人吃了一时,那边楼梯口传来一阵动静,随后有人扣门,门开,却是酒楼掌柜畏畏缩缩地猫着腰进来。那掌柜快步走到一串红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宋谊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肆意的说笑声,不经意往门口瞥了一眼,待要收回视线,神色却又一滞,依旧望了回去。
门口不远处凭栏站着的是两个身量中等的男子,皆佩美玉、着华服,其中一个身材略胖的宋谊认得,是参知政事薛严家的公子薛逸,至于另一个……
宋谊收回视线时,面色已变得冰冷。
恰好对面的一串红也脸色难看,要笑不笑道:“掌柜的,开门做生意也有规矩。你去翻翻账簿,今晚这张桌子,是不是写着我梅泊远的名字?”
掌柜的为难道:“梅公子……这实在是我们不对,不知道这雅间订重了。”
一边谢小六惶惑地停下筷子,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到情况不太妙,屁股往前挪出半个去,准备随时脚底抹油。但一串红却又布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又扭头笑眯眯地问掌柜:“我倒好奇订重了的是谁?你不辞他们来辞我们。”
掌柜的抹着冷汗嗫嚅道:“梅公子,今儿这顿饭便当我们酒楼请了,麻烦您行行好。”
一串红气极反笑:“倒成我不是了。”又说,“掌柜的,我梅泊远是下九流,您看不起我没关系,但我今日请的也是贵客,”
那掌柜的听了眼光在桌上四下一望,一眼瞟见对面的年轻公子气定神闲得像尊菩萨,一旁壮汉面色不善像个罗汉,便知道一串红所言不虚,一时更是冷汗直冒。
可门外那个他更惹不起呀。
他实在没办法:“那、那您要怎么样……”
一串红冷笑:“我?我不要怎么样,您出去,让我们好好吃完这顿饭就成了。”
掌柜还要挣扎:“可那两位是,是,太尉府的和薛相公家的……”
什么太尉府的参政家的,一串红全当他放屁,还要说话,宋谊在旁忽然淡声打断道:“既然如此,也不为难你,不如让那两位公子来与我们说。”
谢小六转头看他,听他话说得很善解人意,语气也很和善,但面色分明也不比一串红好多少,不由紧张地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掌柜同一桌子的客人鞠过躬:“实在对不住各位。”猫腰退出去。宋谊视线跟着他又落向门外,便又见着了那副刀削一般冷峻的面孔,听掌柜说了什么后,那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也露出一点冷笑来,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他对面的掌柜立刻不住地拱手鞠躬,那情态就差跪下求饶了。
随后那人眼色一转,便望进门里来,与宋谊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宋谊终于将此人面目看了个完全,周简的长子周延庆,外祖是西域人,头发天然微蜷,眼廓深而眉目狭长,野狼一般铁灰色的眼眸,目光凌厉非常,那目光传了他父亲的决断,也传了他母亲的妖异,藏在眼窝里,像蝮蛇的毒牙。
宋谊还是那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淡然,目光不偏不倚、不躲不闪,径直与他对视着。但淡然的注视持续久了,本身就有了别的含义,比如挑衅。
那人与他对视片刻,似乎觉得有意思,撇下身边的人,往门里走过来,无视了屋内一干人等,走到宋谊跟前,钩起一边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他伸手想抓宋谊的衣领,旁里却突然伸来一把刀鞘,将他往后格开一步。
那人瞟了辛集元驹一眼,然后眯着眼在屋内环视一圈,目光最后又落到宋谊身上,冷冷道:“这位,我们见过?”
宋谊终于收回视线,低头掸了掸衣襟,起身,然后往他那边走近一步。
“隆嘉五年,临安,周大公子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