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知己难逢
第178章知己难逢
三人沿着东面廊庑一路北行,绕过资圣殿,从北面山门出了相国寺,隔了重重林苑殿宇,那边喧闹的市井之声才算隐落了。走出山门后,眼前便是梁州城南僧舍、民宅与商铺错杂的一片街坊,天色已经黑透,傍晚时分的雪粉也已经转大转密,街巷中行人渐稀,显得有些冷清。
谢小六与宋谊站在同一把伞下,被迎面的风雪吹得一激灵,下意识往宋谊身边缩了缩,但他很快又觉得这举动不妥,皱着眉往边上退了一步。
宋谊看了他一眼,伸手揽了他肩膀,伞往他那边倾去,道:“走罢。”
谢小六与宋谊朝夕相处半月余,明白这细微举动里是这宋公子一以贯之的细心温柔——每当这时候,他总是或多或少地想起钟濯,然后就有点明白,明明看起来是性情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为何关系却这么好了。去年这两人救下朱小五的时候便是这样罢,一个怜贫济苦、宅心仁厚,一个不拘小节、慷慨相助。他从前听戏文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知道是怎么个足矣法,这时却模模糊糊地尝到点滋味了。
只是知己难逢。安王府里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也互相引为知己,但谢小六想来,那些人说了千言万语,大约也比不上这两人之间换个眼神。
这么想着,他无端端哀愁地叹出口气来。
宋谊以为他是为庆典之事忧虑,便道:“不必担心,听我安排便可。”
谢小六却摇头说:“倒也不是。”他挠了挠下巴,又颇不自在地说,“只是有点想白马县了……”谢小六流浪惯了,原本想不想的就是件怪矫情的事,说出来都扎嘴,但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倒真像有这么回事似的。
旁边的公子听了也没什么动静,二人静静地又走了几步,才听他笑道:“你离开滑州已有半月,也该想了。”又道,“待此际事定,便立刻送你回去。”
天气寒冷,行过某处时,谢小六突然嗅到一阵肉香。当时天色尽黑,天气严寒,谢小六心头正栖栖遑遑,乍然闻到那味道,想到什么,立时停下来四处张望,瞅见远处透出一点光亮的一个院子,惊喜道:“真是烧朱院啊!”
烧朱院的小和尚披着外褂跑来开门时极不情不愿地,入了夜,风大雪大,冷得要命。这时辰,烧朱院的烧肉生意都打烊了,屋子里还留了一个不肯走的,这又来一个——是哪个短命鬼噢?
及至打开门,小和尚抱着手臂不耐烦地刚要赶人,灯笼盈盈的一团光映亮台阶下边的一个人影,张开嘴却又说不出话了——惠明当真是神了,方才遣他应门时便说是什么“有缘人”,竟真是个有缘人。
小沙弥半张着嘴愣了会儿,好歹换了副斯文的口气,垂眉敛目一合十:“宋公子?”
便看灯笼氤氲的一层柔光下,隔着飘飞的一段白雪,对面明秀如月的眉眼略略一弯,微微笑道:“冒昧打搅。惠明师父可在?”旁边一个少年人,不说话,只两眼发亮盯着他。
贵人造访,哪有拒而不见的道理?小和尚连忙拉开门,让出道,轻声道:“师父正在屋内待客。天寒地冻,公子先进来坐一会罢。”
宋谊闻言略有犹疑。
小和尚便又笑道:“只是寻常食客。不妨事。”
谢小六却不管不顾,撇下宋谊,一径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进去了。
“烧朱院”这名字取的是烧猪院的谐音,因这间僧舍的管家大和尚惠明善庖,炙得一手好猪肉,在梁州城中十分有名,食客络绎不绝,便干脆将这僧舍辟作了一个食肆,其中往来的客人不乏京中的才子名士,因“烧猪”叫来不雅,便取音为“烧朱”。而这院中的小沙弥所以会认得宋谊,也是因为去年左兴思带着他来过几趟的缘故。
宋谊在檐下抖了雪收了伞,小和尚接过去靠在门边,方推开门请他进去,朝里知会道:“师父,是宋小公子。”
刚推开门,里间一阵腾腾的热气带着浓郁的酒肉香气迎面卷来,当即就把谢小六卷得晕头转向了。堂中一盆炭火,火中烫酒,火上则架着一只猪腿,猪皮已考得焦黄酥脆滋滋冒油。一个胖和尚背对着他们站在火盆前,手里托着陶盆从猪腿上片肉,听见声音回头瞥了一眼,笑道:“来了啊,里边坐罢。”
那情状熟络得像是等着他们一般。
谢小六两步蹿到那烤猪腿旁边去。宋谊边走边往里看,见里边一张方桌,桌旁坐着小和尚说的食客。里间灯影昏暗,那男子正懒散地支着下巴,从盘中又翻出一个酒杯来,他提起酒壶,半寐半醒似的睇了宋谊一眼,启唇笑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大概因为久处风月场,他的语气自然熟络,让人疑心这一声招呼并不取决于对方是谁。
新翻出来的酒杯已经被他斟满了,他擡起眼来朝宋谊笑了笑,随后起身,一阵烟似的飘过来,接过惠明手里的瓷盘,又一阵烟似的飘到宋谊跟前,伸手掸了掸他袍袖上已经化成了水的雪,说了句:“外间的雪这样大了。”
转了个身,又飘回去,笑叹:“天降大雪,而我能得此寒庐一间,已不知比天下多少人要幸运。”
惠明捉他字眼,跟着哼哼笑骂:“好个‘寒庐’!我看你梅泊远是得了五味想六味,得了便宜还卖乖。”宋谊平日对勾栏瓦肆中的人物并不留心,因此单知道他是玉人楼的头牌一串红,突然听惠明呼他名字不免一怔,又在心里想是哪个“泊远”,如何听起来与这人好似两个极端。
惠明又从火盆里拎了烫好的酒,招呼宋谊和谢小六:“两位来啊,正好四个人,一张桌子,圆满了!”
一串红目光瞥向门口,笑道:“门外还有一个呢。天寒地冻的,还是进来一起罢。”
惠明听了,又笑呵呵地去开门,见了一个外族壮汉杵在门口也并不惊讶,只将他请进来:“施主也来罢。”
辛集元驹看向宋谊,得他首肯后,方才进到屋内,却并不落座,只在角落里静静站定了。这边一串红含着微笑打量他,笑道:“自从平凉被收复,我回到中原以后,许久不曾见过外族人了。你是哪个部的?”
辛集元驹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并不理他。
一串红又笑了,对宋谊说:“驯得这么听话的狗倒也少见,宋公子哪里弄来的?”
宋谊三月里见过一次一串红,领教过他在沈致和钟濯之间泥鳅一样圆滑的话术,此时这句说得这么难听,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了。只是他们一行还有要务在身,宋谊并不想透露辛集元驹的身份,便岔开问道:“红公子是陕西人?口音却听不出来。”
惠明笑哈哈地接口道:“泊远是金陵人。隆嘉四年,羌无人打到大名府的时候他被蛮人掳走的。隆嘉八年的时候,羌无人溃退,我恰好随师父游历到陕西,他才随着我们一起回来了。”
和尚嘴上没门把,倒豆子似的将一串红的往事说完,宋谊听了略感惊讶地看向一串红,后者却依旧只是挂着那缕可有可无的淡笑,并不因往事被人突然说穿而感到尴尬或恼火。
谢小六也很惊讶,从碗里擡起头来:“被羌无人掳走?”
一串红点头,支着下巴,瞟了辛集元驹一眼:“是辛集部。”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更新的事!
2021年上半年要忙毕业,毕业前补数据,11:00pm精神放学是常态,再加上我手速极其渣,每天500字就是超长发挥了(这500字还不一定是能用的500字orz),所以未来半年仍然无法保证更新速度。
可以保证的是:1.不会坑;2.不会断更超过一个月;3.今年会集中写榜下,不会再开新坑了。
然后尽量今年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