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中秋节礼–万水千山
第172章中秋节礼–万水千山
八月十四。
中秋前一夜,明日起休沐三日,宫内外都已有了过节的气氛。宋谊从宫里出来时看到东华门大街上已都换上了新的宫灯,一溜的典雅栌黄的八骨绢纱灯笼,书画院的画工绘上各色人物人物图案,梁州城的百姓在其中往来驻足,观灯赏月,一派闲适热闹的图景。
大韶复国十七载,中间几多暗流涌动、变乱波折,多少贤才志士前仆后继,到了如今,才可真正说是恢复了天朝大国雍容自在处变不惊的气度。
一轮欠圆满的明月自远处内城城墙上升起,夜风微凉,夜云散淡。
侵体一阵凉意,确然是仲秋了。
一同出来的枢府同僚还在相请,自言家中的酿酒师傅技艺独到,已备上桂酿菊酒,又有江苏的亲戚捎来数斤高邮湖的螯蟹,宋大人万望赏脸。
宋谊依旧推辞,实在不凑巧,中秋已有约。
辞别同僚后,上马车往桂香坊的一处酒楼行去,去赴左兴思的约。
左兴思近两年在知谏院憋了满肚子的委屈牢骚,半月前便来约他中秋一聚,赏桂赏月之外,要一吐心中不快,谁知也被宋谊辞了。
——三日都没空?
——三日都没空。
左兴思满脸狐疑:“钟沉章还未回来罢?前些年他早八百十年就约了你我无话可说,怎么今年中秋也腾不出一天空闲来?”
宋谊含糊其辞:“杂事缠身。”
未免他追问,便道:“八月十四倒暂无他事。”
一拍即合,总算堵了左兴思那张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嘴。
听左兴思倒了一肚子苦水,席散已是深夜,左兴思被随从扶着回府去的时候已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他也跟着喝了不少,绕是酒量好,回来在马车中颠了一路,也有些晕头转向。
进门后解了披风递给杜秀,又叮嘱家仆去将马车拉去后面喂足了草料,他明日要出城去接人——两日前到的信,那人十日前已到秦州,许诺中秋定可回到京中团聚。
宋谊揉了揉眉心——但愿明日便能接到人罢,这些年虽同在京中,二人却常有出外的差事,前次西南黎蔌族犯境,他领兵平乱,一去便是大半年,待事平回来,前后脚的功夫,钟濯却受命京西路宣抚使,要去西北布置市易务与榷场之事。
那一回真正是前后脚。
他在回程路上听到钟濯出外的消息,昼夜无歇地往回赶,八百里加急的马被他跑废了三匹,只因一个无来由的预感,钟濯会在望西城等他。连跑了三天三夜,随军的副都统惊怪他“疯了不成?”,终于在第四天破晓时分赶到,在钟濯扬鞭要走的前一刻,出现在他南望的视线里。
千山万水,赴此一面。
望西城下尤是早春,残雪未消,风烟滚滚。
到了近前,两个人在马上无言对望了片刻。过了一会儿那人才翻身下马上前来,递过手来扶他下马,先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你平安,太好了。”又看着他轻声道,“我觉得你会来,所以多等一日。”
宋谊说:“我知道。”
他喉咙焦干,除去无声的一句“琅哥”,便只说得出一句“甚念,珍重”。
彼时尚是初春,如今已到中秋,又是半年。
这夜杜秀伺候他沐浴更衣时,神色似乎闪躲有异,还频频往里间张望,但夜间光线昏暗,宋谊被左兴思劝得又多喝了一些,脑中昏昏发沉,便未察觉。后来回想,杜秀方才再三同他确认,问他明日中秋休沐,大人是否还要备马备车时,神色也有些古怪。
直至到了就寝的时候,宋谊到了床边,见到床上静静卧着的身影,脚步微顿,一时惊讶地怔住了。
过了许久,他看了杜秀一眼。
杜秀嚅嚅:“钟大人同您前后脚到的,他叫我别同您说。”
宋谊上前去,那人胸前搭了一片被角,身上还穿着便服中衣,呼吸平稳,神色安耽。确认他周身无恙,只是困倦得睡着了之后,宋谊才挥退了家仆。
杜秀目不斜视地退出去,转过屏风时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自家大人正挨着床沿坐下来,目光一瞬不瞬地,只看着床上的人。
——比上一回见要瘦一点,要黑一点了。眉心的皱纹是早些年便有的,自入了政事堂,在外头也越发见他笑得少。坊间有人搬出他早年在滑州治匪的铁腕事迹,给他取了个“黑面相公”的诨号,仿佛他自入仕以来一贯便是这般不假辞色的。
但他知道不是的。
即便是现在,也不是。
在帮他捋开一缕潦草的碎发时被抓住了手。他将手收到胸口,睡意朦胧地说:“你回来了。”
宋谊望着他,这话分明该他说。
“这趟顺利么?”
“羌无人精明得厉害……”钟濯笑着道,“不过没有我精明……所以还算顺利。”
宋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眉毛:“那便好。”
钟濯合着眼静静地由他抚弄,边不由自主地偏头将脸往他的手心里贴了贴。
房中静默无声,一个只是一言不发地看,一个闭着眼好似睡着了。忽然床上的那个嘴唇微动,声音含着笑意,有些倦懒:“宋大人,夜深了,快睡罢。本官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都会在的,跑不了,你若想看,尽可看个够。”
宋谊扬起唇角,终于俯身落了一吻,钟濯闭着眼半睡半醒地,擡起手臂就势将他圈住了往下拉。宋谊跌在床上,没等反应,这人的两只脚也缠了上来,头埋在他颈窝里满足地吸了一口气。
“喝酒了?”他将又长又烫的呼吸慢慢吐在他颈间,声音哑哑的,“好闻。”
他搂得紧,宋谊的笑音听起来便闷闷的:“你的酒量,也就借着这狗鼻子在我身上过过瘾。”
钟濯闭着眼,黑暗里勾起唇角来,“还不够。云溥再借我一点过过瘾罢?”他说着微微侧首,便在宋谊的颈窝里亲了一口。
二人虽然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无数回了,但宋谊还是微微僵了身体。
“……”
谁知等了片刻,却没有下文了,那人仍旧手脚并用地缠着他,然而脖颈间感受到的呼吸却又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