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阴阳印
第170章阴阳印
“如何,阴阳印可拿到了?”
半个月前宋谊前脚刚走,嵇朔后脚便被钟濯委派了这个任务,他带着宋谊的引见信,出发往梁州西的丰池乡拜访一位叫章成的匠人。
“有宋大人的引见,这一路倒很顺利。”
“那便好。”钟濯叫人奉了茶,请嵇朔坐了,追问那阴阳印详情。
嵇朔从怀中取出一方木盒,那木盒雕工精细漆色油亮,也不是凡品,打开来看,其中一左一右各两枚石印。左边一枚乃是莹润的晶粉色,印纽雕的是鹿眠松下,右边一枚则是深透的黛蓝色,刻的则是鹤唳云中。两枚石印雕工精细风骨天成,卧在宝蓝绒布中,极为夺人眼目。
钟濯刚一看到便咋了舌——从前在永固同他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中有一个叫谢洵之的,这人是个官绅人家的公子,常年与钟濯、姚长滨这两个纨绔子弟厮混,谁知混了好几年没跟着染上吃喝嫖赌的臭毛病,却混出个集章的雅好来。为此,这谢公子还请人打了个奇巧的八宝柜,专用来存放他四处搜罗来的图章[注1]。
谢洵之的那一柜子图章钟濯去见识过一次,印章凡百十枚,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地陈列在那个紫檀八宝柜中,此人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其中金石学问钟濯听了个囫囵,什么也没记住,唯独他随口提的一句集章所费之巨,叫钟濯至今记忆犹新。当时钟濯咬了舌头问他:“就你这么败家,你爹不打你?”
那一位瞠目笑答:“打!怎么不打?只不过不是歪门邪道,打得不厉害罢了。”又反问他,“钟伯不也打你?你不还是今天莺莺长明天燕燕短。”
钟濯听了便和他心照不宣地一齐嘿然而笑,又狎昵戏谑:“谢兄你这金屋可是藏了三千阿娇,比我可好多了。”
……年少时的荒唐且不提了,钟濯所以想起此人此事,乃是因为,当时被那人收在柜子里精心照料的印章,包括那些他费了天价买到手里的,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对。
“这两枚印分别为阳印与阴印。”嵇朔边说边从盒中取出了两枚印,将印面翻过来给钟濯看。这阴阳印的印面上一为阴刻、一为阳刻,阴阳相合,应当是可以严丝合缝地贴合到一处。但打眼一看,除了图案纹路深一些,其余似与寻常印章无异。
却见嵇朔两指拿住章纽,另一手捏住印章外壁,这外壁竟是可独立于其中印面旋转活动的。嵇朔看钟濯眉梢微凝露出讶色,便微微一笑,随后将那阴阳两印合在一处,随后双手互相一转,听得一声机括轻响,两枚印章便合在了一处。
嵇朔解释道:“这两枚印别有关窍——它们的外壁与内胆已镂刻分离。内胆上便是印章图案,阴阳两印契合后,若将纸夹在中间,转动外壁,将内胆压合,便可在纸上留下图形。”
钟濯自是不知道这印章中究竟是怎么个关窍,但他也并不关心,听了果然是无须印泥便可成印便喜道:“果然如云溥所说。可在票钱上试过了?”
“此印罕见,若将印法保密,的确难以伪造。目前民间票钱用纸多为两种,蜀中用楮皮所制的川纸,江淮及山东则用桑皮纸,这两种纸皆软韧耐用,用在此印上,却恐怕难以奏效。”嵇朔说着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小卷细线绑着的纸来,“依那位成师父所说,阴阳印最合宜的,是这种纸。”
钟濯从嵇朔手中借过那个小巧的纸卷,抽开细线展开看了,只见那纸质地绵厚而纸面光滑,与寻常所见的纸不同,乍看其上略无痕迹,正待相问,嵇朔的手指伸过来往其中轻轻一点,钟濯顺势摸去,便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痕迹,再拿起来对光一看,果然见到了印章上的图案。
钟濯此前从未见过这种印法,将印与纸都仔细看过后,问道:“这是什么纸?”
“这纸名为汤泉纸。清源平胪山中多温泉,温泉旁常生一种澧树,这纸便是用澧树树皮为原料所制。因澧树只见于清源,且汤泉纸纸质疏松绵厚,易渗墨,除了画师偶尔会用以外,不常见于世。”嵇朔说道,“据成师父所说,如今除了清源尚有一家作坊生产汤泉纸,其余当没有了。”
钟濯手指摸索着汤泉纸,沉吟着又问:“那在其余纸上的效果又如何?”
嵇朔摇头道:“我取了可于集市上购得的纸凡十种,皆因纸张过薄,或无法成印,或极易破碎。”
钟濯听罢便凝着眉不说话了,要改换票钱用纸,便要与各大钱庄达成同意,所涉事宜颇广,因此最好是不要往这条路上走,但是听嵇朔说下来,这阴阳印虽好,若要用起来,这纸却是不得不换的。
嵇朔见他凝眉思索的样子,又笑道:“宋大人引见的这位工匠是个奇人。这套阴阳印,一来刻印方法稀奇,二来所用印石需为质地极坚牢的刚玉,三来寻常纸难以成印,四来……”
钟濯捧着纸听嵇朔一一历数,听了个目瞪口呆,哭笑不得惊讶道:“还有四来?”
嵇朔一笑:“四来,大人可知你手上的这个印是如何盖上去的?”
“如何盖的?”
“两印相叠,中夹一纸,将印旋紧后,历一昼夜,方得印如此。”
钟濯:“……”
钟濯再次陷入了沉思——原本便是因阴阳印之世所稀见难以作伪,才可用于票钱防伪之事,只是若依嵇朔所言,从造印、选纸到盖章,处处皆有难关,也未免太费周折。
嵇朔在对面笑看着他:“大人原本求了印,是打算在州内推而广之,以解决票钱伪造之问题罢?”
钟濯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依你所说,此印工本之巨,光是这一套刚玉印,都够我这县衙倾家荡产了,更不必说还要将那些票钱都替换你说的汤泉纸——这笔钱州里不能出,但那些钱庄却必不愿出。”钟濯说着眉尖就蹙起来了,“因此,此印虽有这一二三四的诸多好处,但若要推行,却恐怕……”
嵇朔自然明白钟濯的意思,既然是防伪之法,自然是越难模仿越好,但是若连自己用起来也有困难,那便不是良法了。只是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凝着眉头苦苦思索,嵇朔的神情中含着笑意,依稀透着股好整以暇。
钟濯虽被这种种难题闹得脑仁疼,思绪却转得飞快,他边想边道:“虽然如此,却不能因噎废食。成伯那边是如此做,到了我们这里,却可因地制宜加以改善。成伯治印用刚玉,有取其珍稀色美以供赏玩之意,我们用它,却只须用硬而坚牢者,介闻你去找找可有什么材料可供替换的。至于汤泉纸……我先派人去清源询一询市价,若价钱尚可,又可用于刻印,用它倒也并非不可。”
嵇朔看着钟濯轻蹙着眉尖,思路清晰敏捷地分析出解决之策,唇角便不由微微扬起了,他望着钟濯含笑道:“确如大人所言。在治印原料上,成先生也说了不必非用刚玉。用此印铸模,以铜水或铁水浇筑成型后稍加修整,亦有同效。我回来前同成师父商讨过,已请他用此法尝试治印,工期约要一月。”
钟濯并未意识到嵇朔一开始将这一好消息故意藏着没说,听罢后只点头道:“如此甚好。”
如此一来,便只剩盖一枚章须费一昼夜这个问题了。钟濯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为难,又有些哭笑不得。其实若不用刚玉,铁印也能成事的话,多备几个印在衙门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么一来,管理印章的风险便增加了……而钟濯之所以感到哭笑不得,还因为——依钟濯既往见闻,如此精巧之印,理应有更为轻巧相称的敲印之法的,一想到到时衙门里每日会有十几枚印章夹着十几张票钱,那场面也实在有些笨拙可笑……
嵇朔见他还在苦恼,想起方才那些吏员们说的话,便问道:“这些时日,县中有何大事么?”
钟濯被嵇朔叫得回过神,阴阳印的事有了着落,这才发现嵇朔坐在那里虽还是一副从容不羁姿态,然发髻潦草加之满面风尘,亦可见这半月奔波劳苦,钟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道:“这些时日县中颇为太平,温侍郎着手布置修河事宜后,高大人也定了心,不再隔三岔五传我去议事。你这趟功劳不小,治印一事落定后,可暂歇几日。”
“开河引黄已动工了?”嵇朔道,“我们县中出多少劳役?”
“五百人。”
嵇朔又问:“这次修河的劳役,是按前年颁下的募役法征派的么?”
“其中约有六十人是四月清治县中匪类时所记《白马县恶棍录》上的人,其余四百余人便是按募役法规程,按户等征收免役钱后,在县中雇佣百姓充役,其中应役的有百余人是城南流民寨中的男丁,另外三百余人则多为县中下等户的男丁。十一二月农闲时节,且此番是为修河引灌,县中百姓都颇为支持。”钟濯看了他一眼,有些纳闷,“怎么了?”
“五百人,本次筑河工期约有三月,除去朝廷拨下的贴补款项,那么免役钱总计约需征用十万贯……”嵇朔说着苦笑了一下,又看着钟濯说道,“白马县中没有这么多上等户。这笔钱若当真依此收缴,必定要出问题。”
注[1]:集章设定的参考原型是明末清初篆刻家、收藏家周亮工。谢洵之的其他设定没有原型。
注[2]:阴阳印参考现代的钢印+想象杜撰,历史上纸币防伪的手段不包括这个。
【作者有话说】
半瓶子水,所以写的都是半真半假,大家都当假的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