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鸡汤和傻鸟
第157章鸡汤和傻鸟
但一直到沈驯回来后的第三天,钟濯才寻着空儿去探望他。
谢小六听钟濯是去看那个跟他一张炕上睡过觉的“死人”,心情颇为激动,央着钟濯带他一起去,可怜兮兮地胡说八道:“钟大人,小人在此地举目无亲。翟昌和当时救上他来后便安排他与我睡一个屋,小人一路上尽心照料,不知他现今情形如何了?”
绿菁在旁边笑吟吟冷兮兮地瞧了他一眼——钟濯不在的这些时日,她也算领教过这小子的鬼机灵了,什么“举目无亲”?王五豆腐店旁边那条巷子里那伙小乞丐,被他欺负哭了几回,现在都成他小跟班了!这还举目无亲?
还有前些天,她特地给钟濯炖的补身子的枸杞鸡汤,也莫名其妙地全叫他给喝了!
当时情况是怎么着来着!绿菁想起这事儿就来气。
他家钟大人落水回来的那天,她兴冲冲叫厨子去买了只老母鸡,就是想炖鸡汤给他喝。结果钟濯第二天又往州衙去了,一去五六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老母鸡被她每天不怀好意地瞧上一回,整个鸡都吓瘦了——前天她费了三四个时辰,守着小火咕嘟咕嘟地慢炖,鸡骨头都熬化,才终于把那只老母鸡熬成了一小碗鸡汤。
那鸡汤,色泽通透,香气四溢,绝对是人间难得的极品——绿菁觉得。
绿菁端到钟濯跟前,捏着耳朵解烫,笑吟吟催道:“大人您快趁热喝!”
钟濯见了也是食指大动的样子,拿起汤匙正要喝,结果这个谢小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感叹了一句:“哇,绿菁姐姐,您这碗鸡汤可不寻常。”
绿菁自是得意,笑着说道:“是吗?我今天炖了大半天,特意给大人补身体的呢。”
谢小六便又点了点头道:“没错的。我娘从前生我弟弟坐月子的时候,奶奶便是这般炖鸡汤给她补身体的。喏,就连里面的枸杞,也一模一样。”
钟濯一口汤都喂到嘴里了,谢小六这么一说,不知想到何事,忽然便掩袖一阵呛咳,咳得面庞通红,耳根子都快滴血了。绿菁急忙上前帮他顺气,却见他家钟大人边咳边将鸡汤往前一推,似是赌气道:“不喝了。”
绿菁:“大人,这……”
谢小六又遗憾地感叹:“真可惜。从前偷喝一口我奶奶都不许呢。”
便听钟濯道:“那你快将它喝了。”
绿菁:“……”
她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子也没一句推辞,很当仁不让地端起她用一天时间用一整只老母鸡熬的那一小碗鸡汤,凑到嘴边,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股脑全喝了。
喝完舔着嘴唇又说了一句:“的确不寻常。谢谢大人。”
她家大人又咳了起来。
绿菁简直要气死了。
现在想起这事,绿菁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看着谢小六央告的神情,只觉得这小子定是没安好心,奈何她心眼不够,猜不透这小子想干什么,只好强行编了个借口道:“大人,我今日想带小六去做身新衣裳呢,小六恐怕没法跟着您去了。”
谁知钟濯却对绿菁道:“!那便改日再去罢。”
谢小六一喜:“多谢大人。”
其实将谢小六带回白马县后,钟濯便没怎么过问过他,只想着大理寺那头有需,不能丢了这个证人。但此时这少年说自己“举目无亲”,他忽然便想起朱小五来了——如今翟昌和被捕,这少年再无处可去,凭他一身点茶的手艺和机敏的行事,出去闯荡,自然是不至饿死,但他那次为了宋谊冒险来求救,说到底是对钟濯有恩,钟濯便也不能再对他放任自流了。
转而一想,此般宋谊收留了朱小五,他收留了谢小六,竟也像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似的。
为着此念,钟濯心中又无端高兴起来。
沈驯虽回来了,但以他的身子,这场大病必定好得没那么快,因此钟濯临走便想将眉烟也一道带过去方便照应。
绿菁却别有深意地笑道:“大人忘了么?沈呆子回来的那日,眉烟姐姐便同你说过的,她早就往芦乡去啦。”
绿菁这么一提,钟濯倒记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儿,只前阵子县中政务繁杂,钟洄到县衙来报信的那一日,这个平日十分持重的女子的确来见过他一回,自请去照顾沈木匠。
钟濯当时无暇细想,此时见了绿菁那神情,这才有些回过味了——敢情这一月间沈木匠缠绵病榻,竟然是没有闲着的。
这两人,眉烟是个女子,平日颇为娴静持重,沈驯在人情世故上又十分呆头呆脑,这年到了年底,县衙中人人都知道这二人情投意合,就差水到渠成那股水了,而且不出意外沈过完年便要去都水监赴职,县衙里的人个个都急得不行,每天都明里暗里叫沈驯痛快点儿,可沈呆子真就是个呆子,旁人的话一点听不懂,仍旧一门心思扑在田间地头,督造县内治河工事。
一直等到第二年二月里,县内开河修渠都竣工了,沈驯将这半年间的案牍图纸都整理好同钟濯来交接,钟濯有意问他:“今年县内治河事宜全赖维长奔走监督,本官内心感激。维长有无什么东西或是人,想朝本官要的?”
沈驯听了擡起眼来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才道:“东西没有,人,有一个。”
这才由钟濯牵线搭桥,总算在沈驯往京中赴任前,同眉烟成了婚。
这都是后话了。
只是钟濯后来回顾自己从参加科举到辞官致仕间的许多年,发现事情一旦涉及政局党争,便难有纯粹的好事。而对他来说,几乎所有纯粹的好事都发生在白马县知县任上的前两年间,促成沈驯就职都水监及其与眉烟的婚事,便是其中的两件。
*
朝廷对高永昌那道奏折的批复是将近半个月后才下来的,在那之前钟濯先从蔡熙和陈霁那各收到了一封信,确认旧党对此事的态度后让他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收到了宋谊的两封信,其中第二封中提到宋谌对滑州三策亦颇为赞赏,更是让钟濯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若是旧党诸臣和宋相公都站在高永昌一边,那么这道奏折就算被驳斥,应当也不会闹得太难堪。
因此那日州衙派人来传信的时候,钟濯心中其实是有点底气的。
但听到朝廷最终的决议时,钟濯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州衙的差役来得颇急,下了马后便急急奔入县衙来,看差役送信的态度便可知这次皇帝的批示里怕还是坏事居多。
果然便听那差役秉道:“陛下同意了高大人的奏请,但有一个附加条件:高大人须立下军令状,若按滑州三策治理,三年内滑州税赋倘若不能超过其余市易新法试行州县的五成,便按违抗军令处置;若高大人不愿立此军令状,滑州便仍按原计划推行市易新法,而高大人则按违逆皇命处置。”
违逆皇命在北朝并不少见,以高永昌的军功,至多不过削职。
但违抗军令,可是立斩之罪。
“五成……?”钟濯几乎听懵了,当下心里当真是又懵又想骂人,急急问道:“高大人如何说?”
差役道:“这次的诏书是朝中特地遣人送来的。高大人受了诏后,便立刻写了军令状,宫里的人此时应当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钟濯真是懵了,他当真不知该说高永昌是莽还是憨!
这些带过兵打过仗的武人,怎么都这么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