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好傻啊你
第151章好傻啊你
“本相怎么教他的?”
随着这话话音从不远处传来,这边三人尽皆是一愣。卞则秋循声去看,只见恢弘的宫城殿宇之下,紫袍缓带的儒雅国相正缓步走过来,此时天色尽黑,明月东升,他身后宫墙城楼是一壁的灯火辉煌,然另一边的明月清辉洒在他身上,却如同落了一层白霜。过了而立,眉眼不似年少时那般潇洒利落了,似梅林初雪,多几分风霜裹挟的清傲和绝艳。
更著风和雨,一任群芳妒。
宋谊此时此地见到自己这位叔父,心中亦是暗觉不妙。宋谊退后半步将手抽回来,与沈致一道朝来人行礼。待二人行完礼了,却见卞则秋竟还立在原地,对那位高权重的不速之客木着脸,一句话也没有。
沈致有些好笑,心想这人一路一口一个“宋相公”地阴阳怪气不是挺来劲么,怎么见了本尊却怂了。
好心提醒了一句:“卞大人。”
卞则秋竟似当真走了神似的,被沈致这么一叫,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望着那来人竟又往后退了一步。方才满腔气势汹汹的怒火早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呲溜”一声浇熄了,心中只剩尴尬难堪。
宋谌走到近处,视线从宋谊手臂上掠过,朝沈致略一点头:“沈大人。”又往卞则秋走近一步,“卞大人。”
卞则秋依旧木着一张脸,俯身朝宋谌拱了拱手:“见过宋相公。”心中正思忖着如何找补几句,孰料却有两只手轻轻托住了他手臂,卞则秋擡眼,只见宋谌携风裹霜的一双眼就在近前,眼里一抹似有还无的笑,那么望着他。
“卞大人不必如此。”
宋谌又似真似假地笑道:“卞大人方才教训得极是。”
卞则秋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先一步飞快缩回手后退了一步,跟躲瘟神似的往后退了一步——这老狐狸真是要不得。
“下官不敢。”
宋谌见他此状,敲打的目的达到,笑了一笑,不再追着这话题,转而说道:“两位大人这一趟辛苦。听说几位今日在虹桥码头上岸时,有刺客企图劫狱,不知可有大碍?”
卞则秋硬着头皮答道:“多谢相公关心。沈大人所率精兵反应迅速,皇城司卫队来援及时,劫狱的刺客未能得逞,如今皆已捉拿归案关入京兆府狱中。下官此行所押人犯亦已顺利收入大理寺地牢。”
宋谌点头,又问道:“听闻今日来劫狱的几名刺客,已验明尽皆是羌无军赤月营的人?”
卞则秋微微吃了一惊,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他们遇刺乃是今日下午未申时分的事,便是他这当事人,也是入宫觐见的前一刻才知道这消息,宋谌坐镇尚书省,竟然耳目通达如此,已经收到消息了么?
“正是。”卞则秋又道,“本次回京路上,在云州停泊时也曾遇袭,根据刺客遗落之凶器,亦可粗判是羌无族人。”
宋谌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静静立在一边的宋谊:“二位此趟确是凶险,不知可有人员伤亡?”
卞则秋答道:“沈大人布置谨慎,除了今日刺客人数众多,应接不暇,致此行队内三员兵卒与一名官员受伤以外,没有其余伤亡。”
“如此便好。”他又对沈致道,“伤兵及其家属需好生抚恤。”
沈致自也应是。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帝派他们去查案子又是下的密旨,其余的宋谌也不好再多说多问。宋谊听出他的意思,便颇自觉地上前一步来朝卞、沈二人拱了拱手,笑道:“这一趟多谢两位大人指点照拂,下官今日先行一步,改日必定登门致谢。”
沈致知道他那手臂上的刀伤包扎潦草,见他还用伤臂执着礼,一时又想到方才面圣时他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敏捷才思与妥帖举止,心里暗叹这年轻人能忍常人难忍之苦,其心性坚韧,日后必定不是泛泛池中物。
沈致出了一会儿神,那叔侄二人已慢慢走远了,不知为何,沈指挥使心中忽然颇为感慨:“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旁边的卞则秋方才被宋谌打断,此刻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脸色又阴了下来。
沈致瞅着卞则秋,又觉得好笑:“卞大人,年轻人总归是要去闯的,何必动这么大气?”
卞则秋横了他一眼,冷冷一哼,心道我何必动这么大气?还不是因为这小子那一刀是替我受的!要是与我无关,谁管他死活?
——不爱欠人情的卞大人现在难受得都快死了。
但难受的不止他一个,宋谊此刻也有点难受……他眼下不仅承受着身体的痛苦,而且在受过卞则秋的冷脸后,又迎来了他叔父的冷脸。
可惜与钟家兄弟不同的在于,宋家这对叔侄,都是个憋着气不吭声的犟脾气。
宋谊这次跟着卞则秋去濮州查案,宋谌原本只当是大理寺的寻常差事——宋谊毕竟刚入衙门,谁能想到就会参与到这么一桩讳莫如深的皇室密案里?等他想起来这回事时,他这侄子人都已经在濮州了。
宋谌在马车里憋了半天,最后瞅着他肩头越渗越深的那块血迹,开口道:“下个月老爷子来的信我就不看了,你替我看罢。”
宋谊失笑,宋老太爷的远近闻名的暴脾气他当然知道:“侄儿这伤是自找的,爷爷怎会教训叔父呢?”
宋谌斜他一眼,气道:“老爷子护短,你还不知道么?”
且自从在战乱中失去两个儿子后,就变得更护短了——而眼下老爷子心里最短的,当然就是他这个侄儿。
宋谊只好道:“侄儿会好生同他解释。”
宋谌又说:“凤翔——”
这一句却被宋谊打断:“侄儿一定要去的。”
宋谌被他义无反顾不知悔改的神色气得一哽,干脆闭上眼不说话了。他想起宋谊的双亲,他那对亡故的兄嫂。那两人也是如此,平日里无可无不可地不拘小节,然遇着需要决断的大事,拿定的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在这一点上,这小子倒是像足了。
但话说回来,宋家一门多多少少都是此种性情,也怪不了他。
宋谊先前已经回府来换过衣裳,粗略地包扎过,相府的老管家见了那伤很是心惊肉跳,但又拦不住宋谊入宫去见皇帝,只好早早就请了大夫在府中候着。因此这时宋谊跟着宋谌刚回到府中,就被老管家捉到房里处理伤口了。
“好在是没有伤及筋骨。”大夫检查过他的右臂及手指,确认行动不受影响后,感慨道,“真是万幸。”
宋谊侧头,瞥了一眼那刀伤,拆了包扎的细绢布,那道刀伤自上臂延伸至肩头,横亘在他细白的皮肤上,盖有十数寸之长——今日在虹桥码头遇刺的确是他们没有料到的。这码头在梁州城东南,离外城新宋门很近,是京城一处重要的漕运口岸,常有皇城司卫队在周围巡逻,因此船靠岸时,那五名刺客突然来袭,谁都没有料到。
在皇城司卫队赶来援助之前,沈致所率精兵的防护圈设在翟昌和的囚车周围,留给卞则秋和宋谊的护卫便很寥寥。那几名刺客眼看囚车攻之不下,而将目标转而朝向他们时,一瞬的防御空缺让几名刺客钻了空子。
幸好他及时拉了卞则秋一把,当时的情况,这一刀若是落在卞则秋身上,便不仅仅是在手臂和肩头留一道伤口那么简单了。
也幸好他拉了卞则秋一把,才能借此开口要求卞则秋今日带着他一同面见皇帝,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同时,又获得了另一个立功的机会。
因此权衡起来,这一刀于他究竟是利是弊,并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