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嵇朔你怎么回事!
第145章嵇朔你怎么回事!
这一日到了日落时分,庆宁三年六月十一发生在黄河白马县一段的落水案在嵇朔的万全准备下,终于四平八稳地尘埃落定,涉案的三名人犯——船夫李老汉,其女李玉莲还有主谋唐学义——都被看押收监。
钟濯同嵇朔一道从州衙出来时,看着白马县的三名衙役和邱十方一道等在台阶下,不由感叹道:“若不是你的安排,唐学义一旦逃窜,高大人今日派去的人定要扑个空,这案子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便快速审结。”
方才高永昌下令抓捕唐学义后,过了没多久,这几名衙役便将唐学义押到了堂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连孙涟都在旁边不可思议地说道:“那些不是州衙的衙役,又来得这么快,恐怕是一直跟着他罢——这也是钟大人安排的么?”
钟濯也正诧异地望着那一队押着唐学义越众而出的衙役,摇头道:“晚辈昨日才回到县中,如何能做出如此万全的安排?”
孙涟点头,“噢”了一声,跟着目光便颇有兴味地投到堂下那长身而立的年轻人身上。
钟濯便听孙涟又笑着说了句:“贵县真是人才辈出啊。”
钟濯看着那几名衙役将咋咋唬唬的唐学义押上来,闻言也看向嵇朔,口中说着谦辞,心里却嘿然一笑,心想:可不是吗。那站在堂中的人似是察觉到他视线,转目间不经意地与他对视一眼,一边唇角便又斜斜扬起一点——正与此刻嵇朔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今日堂中之事,一件件按部就班,全在在下意料之中。”嵇朔随着钟濯一同走出州衙,听了钟濯的话,侧目看了他一眼,笑道,“钟大人,我若当真要做什么事,极少有不能成的。”
嵇朔这话狂妄,然此时听来却叫人心悦诚服。
“那李玉莲与李老汉,今日之前,都是一个字都不肯招罢。今日堂审,你便先用证据将李玉莲逼入绝境,迫她招出唐学义,继而又用李玉莲诱出李老汉,他为了保护女儿,便将犯案经过尽数交代。而唐学义在这两人的双重指控之下,又如何还能逃出生天?”钟濯脚步一停,笑道,“我虽素知你不缺胆识谋略,然今日见之,却又有刮目相看之感。”
嵇朔听了,低头将自己残废的右手扫了一眼,又回头望向州衙堂皇的大门:“只是能将唐学义捉拿归案,这些谋划都是次要的。也就是遇到了高知州清正严明,又有大人你在旁坐镇,无人敢枉顾罪证,包庇犯人,今日之事方得成功。”
嵇朔这话虽是自谦,钟濯却又听出了别的意味。钟濯想起他先前在白马县里的遭遇,他为那几家贫户打的田地官司,虽然也都成功从那几个土豪身上割下了几块肉,然期间被多方为难、过程曲折,其后恐怕也受了不少报复。当时即便也有今日之筹划,但刘知县勾结土豪,上下官吏沆瀣一气,嵇朔咬着牙拼了命,也是独木难支。
想到这些往事,钟濯便也领会嵇朔此时的慨叹之意,心里一叹,伸手往他右手臂上轻轻一拍,笑道:“天下熙熙,蝇营狗茍之辈总难免要遇上。别的不敢说,然我观今科与我同年的进士,多为报国而来。大韶经此一难,痛定思痛,如今上有英主,下有贤臣,清明治世计日可期。”
嵇朔笑了笑,转回眼来,又道:“大人先前说人才可遇不可求,当栖梧而鸣。岂不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明主亦是可遇不可求呢。”
钟濯一怔,没想到话题又绕到了这里。当此昏然暮色之下,嵇朔含着笑,语气稀松平常,然而一双眼不容置疑地定定望着他,叫钟濯一时说不出话来。
忽然旁里响起一个声音:“钟大人留步。”
一句话打断了二人对话,钟濯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衣着整齐简朴,面容温文的老者上前来拦住了二人去路。那人钟濯并不认得:“敢问是……”
“孙先生在家中设宴,钟大人若不弃,请随在下前往一叙罢。”
钟濯有些惊讶:“孙先生请我去?”
那老者笑道:“正是。”
“是孙元穆孙先生?”嵇朔问道。孙涟还乡居于滑州韦城,滑州稍有些世面的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老者又点头:“正是。阁下可是嵇朔嵇公子?”
待嵇朔应过是,便听那老者又笑道:“嵇公子若得闲,也请赏光同来罢。”
嵇朔怔了一怔:“我与孙先生素昧平生,孙先生为何请我同去?”
老者依旧恭敬道:“公子去了便知道了。”
嵇朔与钟濯互看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一个意思,便又都一笑。
钟濯对那老者道:“足下请稍等。”
说罢他走向一旁一直等待发落的几名衙役,自袖中摸出一把碎银交到其中一人手中,简单说道:“各位这些时日辛苦了,如今事定,全仰仗各位。今日大家尽可去饮酒吃肉,帐全算在本官头上。”
几个衙役受了赏赐,都欣喜非常地拜谢,钟濯转目看见在有些畏缩地在一旁站着的邱十方,又瞥一眼那些三大五粗的衙役,便招手叫他过来跟着自己一起去赴宴。
邱十方跟着沈驯,先前吃过这些衙役的苦头,虽知道换了一个知县大人,如今当是不会再受欺负,但心中毕竟还是犯怵,因此听到钟濯的话眼睛便又一亮,几步上前去领了命:“谢谢大人。”
嵇朔在旁见着此景,离开时挑着眉笑叹了一句:“大人心细如发。”
其实钟濯本也有打算这次回去之前定要好好拜见一下这位孙先生的,没成想竟是这位先生先来请了他过去,一时心里便有些兴奋难耐——他方才在厅中见到高永昌和孙涟相处的情形,果然如陈霁所说,这孙涟与高永昌交情匪浅。如今唐学义一案暂定,待沈驯回来以后,便要谋划着开渠修河及工坊开学之事,今日正可与孙涟说上一说。
钟濯心里这般打算着,谁知到了孙涟家中,二人被引着穿过一个野趣横生的小院子,到了一个简而不陋的会客厅中,却见除了孙涟之外,那高永昌也赫然坐在厅中。
高永昌见了他二人来显然也是很惊讶,待看见站在钟濯旁边的嵇朔后,两条粗重如蚕的眉毛顿时一皱,更于惊讶里带上了点不快——这个讼棍,今日在他谋划之下虽然证据确凿且非常顺利地将唐学义归了案,但他却很明显地感到今日这场堂审的主动权根本不在他这个知州的手里,传唤证人,呈递证据,在嵇朔步步为营的安排之下,高永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配合他的工具,退堂之后,更是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点屈辱的感觉。
因此他见到嵇朔便将脸一拉,对孙涟冷冷道:“先生可没有说今日还有旁人。”话落站起身来就要走。
其余三人今日也都在堂上,见状也大约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公堂之上,高永昌要拿官架子,虽然一下午都被嵇朔牵着鼻子走,却也不好发作,此刻在孙涟家中,又无旁人,当事人又在,正好泄愤。
高永昌话一出钟濯便觉得后背发麻,正要上前一步圆场,岂料嵇朔原本站在门口,见状往边上退开一步,稍稍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给高永昌,扬起眉不屈不挠地望着那知州大人,竟是摆了个“好走不送”的姿态。
钟濯:“……”
嵇赖子你怎么回事!
高永昌也气急:“你——”
孙涟依旧在主位上坐着,见状也没有起身阻拦,反而颇觉有趣地看着堂下一幕。
嵇朔俯首,一脸无辜道:“草民看高大人好似有急事要走。”
高永昌怒目瞪着嵇朔,冷笑道:“嵇公子环环紧扣,步步为营,那几名被告和本官都被你算计在内,连本官派去的衙役你都用不上——事情都被你做了,本官还能有什么急事?”
钟濯心里叹了一声果然,高永昌一直憋着没发的这口气,终于被嵇朔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