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我回来了
第257章我回来了
车轮辘辘,从京郊向城中驶去。
进城后,钟濯掀开车帘往窗外看,暌违两年,梁州城仍如记忆中一般繁华,此刻却有一些刺目的景象混在其中,譬如朱雀门被冲破后未及修缮的城门,城墙上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京中百姓惶惶不安的神色。
杜秀和梁大夫与钟濯同乘一车,那边杜秀正犯愁回去后怎么同公子交代,忽听对面的年轻人低低开口道:“那晚京中究竟是何情形?”
杜秀闻言回忆道:“……那晚相府被禁军包围,不让出也不让进,我在府里什么也不知道。就听见外面下着大雨,围墙外头到处是火光,人们跑来跑去的……后来听说是被禁军保护起来了,城里其他达官贵人们的府邸也是这样。”
“你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那天傍晚他接到洪大人的消息便走了,两天两夜没有回来。”
“两天两夜?禁军两天两夜才打出城去?”
杜秀:“那倒不是。当天夜里禁军就打出去了。”
钟濯:“那他在外头做什么?”
钟濯问得急了,语气便不大好,杜秀愣了一愣,方道,“公子不曾同我说起过,小的也不知道……”
钟濯看他一眼,宋谊的这个常随大约跟着他很久了,样貌气质皆与他有几分肖似,钟濯看着他不觉也心头发软,便只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
到了相府,杜秀先请钟濯和梁大夫在花厅稍侯,进去通传了又回来,请了梁大夫往后院去,钟濯拄着拐起来想跟过去,杜秀忙制止道:“大人伤还未好,请先在此稍侯罢,公子会出来见你的。”
钟濯道:“云溥都病得下不了床了,在下还难为这点路么?”
杜秀却一径只是摇头,请他在此等候。
毕竟在别人府上,钟濯拗他不过,无法,只好先等着。
过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隔着花厅前的紫藤架和桂树,钟濯隐约看到前边廊庑下一个仆人随着那大夫走过去,大约是看完病要走了,钟濯连忙起身出去,隔着庭院远远唤住那大夫:“梁大夫,且慢。”
梁大夫停在廊下,回头便看到一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拄着拐向他走过来,立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一个断了腿还城里城外地蹦跶,另一个卧病不起了还要他扎什么掩耳盗铃的还阳针,个个主意大过天,他这大夫当的算怎么回事啊?
钟濯追到近前,自然是问宋谊的病情如何。
梁大夫哼了一声,冷声冷气道:“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这一回的病症来势汹汹,内外交困,他自己不知调养,再多的药吃下去也是白费。”
钟濯:“内外交困?这怎么说?”
梁大夫:“忧思劳顿在内,动乱变故在外。此内忧外患不解,靠老夫施针能有什么用?”
钟濯眼巴巴地瞅着他:“那怎么解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大夫脸一拉,袖子一甩,走了。
钟濯:“……”
不知道就不知道,这么凶做什么。
目送走了大夫,钟濯回过身,对着一架子寥落的藤萝,暗自叹了口气。“忧思劳顿在内,动乱变故在外”——宋谊这场病,算来算去,总归是该算在他头上的。
钟濯一瘸一拐地依旧下了台阶,没走几步,听得东边小门外传来脚步声,驻足去看,那偏门外一条幽深小径,墙根苔痕斑驳,一株墨绿的山茶静静立在门中。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茶色的身影从山茶树后绕出,跨过那道绿意幽幽的小门,迎着廊上斑驳的夕照,出现在钟濯眼前。
看到钟濯立在庭中,那人脚步顿了一顿。
一架老藤、萧萧木叶。梁州城的秋天也快过完了。
那人走到他跟前,在廊下行了一礼:“钟兄久等。”
钟濯看着眼前的人,除却脸色苍白些,全然看不出病容——衣着齐整,发丝妥帖,连脸上的神色都恰到好处,那么一个人,工工整整地站在钟濯跟前。钟濯无端端想到,那年驿馆初遇第二天早上,二人在过道上狭路相逢,宋谊也是这样一种神态。
钟濯心头跳了跳,似突然领悟到什么,但那念头又一闪即逝,连个尾巴也没抓到。
宋谊目光从他瘸腿上扫过,将他往花厅中请,道:“在下待客不周,钟兄莫见怪,请上座罢。”
又唤来家仆重新上茶。
钟濯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一面问:“你还好么?不疼了么?”
宋谊道:“多谢关心,大夫看过已好了许多。”
“真的?”
“真的。”
“我不信。我摸摸。”
话落宋谊很明显地一愣。那边听使唤的家仆还未走远呢,闻言也打了个趔趄,而后加快脚步离开了。但钟濯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知道宋谊的脾气,若是跟着演相敬如宾的戏码,拐弯抹角地说话,这话不知何时才能说开。
钟濯走到台阶前停了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仰头朝宋谊递出手道:“云溥可否扶一扶我?”
宋谊站在上首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目光烙在他受伤的腿上,良久,道:“钟兄孤身深入敌营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钟濯道:“不曾。”
宋谊:“不曾?”
“杵臼赴死……你说的不错。”钟濯道,“我的确不曾想到,还能有命回来。”
宋谊闻言喉头一哽,翻动几次,问:“你此前如何应我的?”
“我……”钟濯看着他,宋谊此刻神色苍白而隐忍,钟濯看得难过,低下声来,“是我没有守约,我同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宋谊问:“当时情景,难道只有此种解法么?钟兄机敏过人,为何行此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