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狡兔
第258章狡兔
钟濯见他态度不似昨日冷硬,略放了心。便拉着宋谊进了花厅,二人刚坐下,钟濯正想细问近日京中之事,忽听得东边廊下一阵匆匆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家仆来报:“少爷,有客求见,是周校尉周大人。”
宋谊皱眉,“他来做什么?”
“周大人听闻公子抱病在家,特来探望。”
钟濯在旁听着这个周校尉有些耳熟,想起来去年那个假票案的主谋周延庆被派去军中戴罪立功,回来后领的官职便是这个校尉——那个案子是宋谊破的,这两人该是仇敌才对,他怎么竟还来探病?这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罢?
钟濯正想着,宋谊已吩咐让其在偏厅稍侯。
钟濯问道:“此人就是周延庆?”
“是。”宋谊淡哂,“登门拜访,亦是石破天惊头一遭。”
大抵是来耀武扬威的,那日京城大乱,周延庆在城楼上当着他的面将穆良骏枭首,为禁军大开城门,亦算立了大功。韩岑闻得此讯后还来找过他,很是不解:“此人与安王和方庚皆有交往,怎么反跳出来演了一出忠臣良将?”
宋谊亦不解情由,却尚算知道周家父子为人:“周简谨慎多疑,行事诡谲。也许忠臣良将是假,狡兔三窟是真。”
钟濯道:“那你还带病见他?要是被他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怎好?寻个借口推了便是。”
宋谊看他一眼:“在下连钟兄都见了。”
钟濯被他噎得默默:“……”
“且此人不论是何目的,我是一定会见的。”
“云溥要见的人,那我也要见。”钟濯扶着桌案起身来,见宋谊看向他,笑道,“这位造出百万假钞陷害滑州的罪魁祸首,我还不曾领教过呢。”
二人一道往前厅过去时,天色已微暗,正有家仆各处掌灯,幽暗的庭院到了前头,沿着回廊,便远远见得那男子带着一个手下站在厅中。
“云溥贤弟。”周延庆刚听得脚步声,便往外迎了出来。
到宋谊跟前,旁里却伸出根拐杖来,正绊在周延庆脚跟前。周延庆被迫止了步,便看到了站在宋谊边上的年轻人,那人也打量着他,脸上的笑也没有多少诚意。
“这位是……”周延庆道。
“在下滑州白马县知县钟濯。”钟濯皮笑肉不笑,“周大人,幸会。”
周延庆一愣,噢,滑州的那个知县,又是个仇敌嘛,不错,今夜人倒是齐全。
周延庆作了一副惊喜的样子道:“啊,原来是钟大人!今日正听李将军上秉,说这次追捕到安王在昶州的叛军,全靠钟大人冒死向京中传信。我正想见见是何等英勇人物,谁知这便见着了,真是幸会、幸会!”
宋谊不理会他的攀扯,也不请坐,也不奉茶,站在厅中问道:“周大人何事来府上?”
周延庆道:“因我剿灭皇城司叛贼,助禁军突围有功,陛下今日召我入宫,欲行封赏——哎,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嘛,这算什么,实在是陛下高看了。”周延庆自谦着,神色却很得意,“在宫中遇上府尹王大人,听说你近来身体抱恙,因想是那晚受了惊,心中有愧,故来探望。”
“原来如此,大人有心了。”宋谊念及城楼上的那一晚,想到穆良骏,神色很冷淡,“周大人此次杀伐果断、大义灭亲,陛下嘉奖是应该的。”
听宋谊说什么“大义灭亲”,周延庆又露出一脸的痛心疾首来:“我也没想到,那穆良骏不知何时竟与那十三王爷同流合污了。原本在虎贲军时,他是我爹最信任的手下,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与我也一贯兄弟相称,谁知却……哎……”
宋谊道:“周大人既然没想到,那晚怎会那般巧,出现在那城楼之上?”
周延庆当然知道宋谊怀疑他,料定有此一问,摇了摇头,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说来也是惭愧,我也是等到皇城司封了城,京中一片动乱的时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的。不过好在我身手尚可,且那天晚上恰好在外城,故才有机会潜到城楼上。”
宋谊神色冷淡:“城防森严,周大人单枪匹马潜上城楼竟无一人察觉,真是好身手。”
周延庆闻言似很愧疚地看了宋谊一眼,道:“哎,贤弟谬赞。正是因我单枪匹马,故一直等到禁军从内城攻出,叛贼军心不稳的时候才出手。叫你在那穆良骏手中吃了不少苦,云溥不会怪我罢?”
二人刀光剑影地打唇舌官司,钟濯边听边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听到此处却心头一跳,一时看向周延庆,冷不丁地追问道:“那天晚上宋兄怎么了?”
宋谊这才想起钟濯在场,一时神色微变。
“噢,钟大人还不知道么?”那头周延庆听问却很是来劲,将宋谊那碗单枪匹马闯城关反被叛军扣押的惨状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回忆此事时听起来很同情愧疚,神色看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其实今日陛下也欲召云溥你入宫,只是听闻你身体不适,故暂免了。”
钟濯心惊肉跳地听罢,看了宋谊一眼。
仿佛听的是别人的事,宋谊神色毫无波动。
周延庆道:“也是难怪,贤弟毕竟是读书人,不曾见过沙场上的打打杀杀,那夜在城楼上,见我手刃逆犯,必定是受惊了。”
“周大人未免小看读书人了。”宋谊道,“在下虽未亲手杀过人,然看人杀人之事,自小便习以为常。更不要说我朝多的是文臣挂帅,周大人今日纵被封侯封将,来日受谁节制,犹未可知。”
钟濯在旁听着,一时觉得这个宋谊十分陌生,他印象中的宋云溥一贯谦和有礼,哪会像这样大放厥词。
那周延庆倒却毫不惊讶,听宋谊这么说也毫不恼怒,只是不以为然地笑道:“是啊,来日之事,谁人可知。”
宋谊又上前一步,到周延庆跟前,说道:“而且有件事,周大人想错了。”
周延庆:“哦?何事?”
“那夜穆良骏回头,并非是动了杀心要对我动手。而是在下言及当年燕城之劫,他有话要与我说。”
周延庆至此方是一愣。
宋谊看着他轻轻一笑:“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一直以为,周大人那时动手,原是为了杀人灭口。”
“灭口?”周延庆仓促一笑,“我灭哪门子的口?”
宋谊道:“周大人也说了,穆良骏原是太尉最信任的手下,同生共死的交情。”
周延庆闻言哼笑一声,走开去笑道:“云溥今日在这里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他日人前,若作诛心之语,最好有足够的证据。否则,你母亲恐怕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他又叹息道,“令慈真乃女中豪杰,真是可惜了。”
钟濯在旁听得满腹疑虑——宋谊母亲不是病逝的么?怎么听这周延庆话里的意思,还和周家父子有关?
宋谊袖中双手作拳,眸色冰冷:“周大人放心,你要的证据,必有一日会呈到御前。届时是非黑白,自然分明。”
“好啊。那我便等你的证据了。”周延庆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朝宋谊拱手道,“看云溥精神尚可,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