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多情应笑我

第272章多情应笑我

夜中秋露渐下。

几人在船中谈了一夜，谢小六在船外想了一夜。

待几人聊罢，钟濯和嵇朔从船舱内退出来时，已是烛泪堆积、东方既白。一夜未眠，几人却皆是神色清明、目光灼灼。

迎着河风，钟濯看了看东边的天色，歉然道：“没想到打扰了先生一夜，实在抱歉。”

那男子笑道：“我亦是许久不曾如此酣畅淋漓。还要多谢两位赏脸相陪。”

钟濯问：“先生打算何时走？”

男子道：“此地事已了，这便走了。”

几人愣了愣，都没想到这么快，谢小六突然在旁出声：“先生此行去哪里？”

这位沧海一笑生连来历都不想人提起，去处自然也是不想人问的。钟濯怕他为难，待要圆场，却听他笑答：“问得好。我还未想好。”

不是含糊其辞，他面上确有一丝怅惘茫然，但神色一转，又露出旷达和豁然。他说：“先往南去罢。走一走看一看，总能寻到答案。”

谢小六听着，若有所思。

辞别过，钟濯几人便要离开。

钟濯登车欲行，回头看时，只见驳容河上晨雾渺渺，将周遭行迹尽皆隐去，船泊岸边、岸生秋树、人立船头，天地一渔樵，归于漠漠山海。钟濯远远看着，心头不知怎么微微一跳，脱口说道：“先生此去，万望珍重。”

那人站在船头目送，闻言似乎是笑着点了一下头。

谁知几人没走多远，马车却突然被谢小六叫停了。

钟濯和嵇朔皆不知为何。

谢小六一声不吭径自翻下车去，杵在道边一直往来处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到钟濯催促，他过来撩开车帘，对钟濯道：“大人，我想跟着这位先生走。”

*

马车驶回县衙，绿菁帮着谢小六收拾好行李包袱，钟濯备了一些银两做他盘缠。晨雾消散，秋日初阳照亮县衙门口的道路，路上渐有行人往来。

谢小六背着行囊，在晨光中同钟濯郑重道别。少年在阶前拜下身，从此便要远行。

钟濯摆一摆手，没有多的嘱咐，只道：“去罢。”

于是马车重又上路，往驳容码头驶去。

谢小六走得头也不回。

“大人，怎会这般突然？”绿菁在旁目送，十分忧伤地问道。

钟濯望着道上滚滚风尘，感慨道：“一点也不突然。”

他心中想到的是去年在濮州，谢小六如何给他报信，又如何一路跟着他回来——这少年在做决定之前也许会犹豫，但一旦做出决定，不论前路如何，便不会再有半分动摇。

绿菁道：“这一年来，先送走了沈呆子和眉烟姐姐，又送走了洪大哥，如今连小六子都走了……“

绿菁这话倒说得钟濯有些幡然醒悟的意思，心中亦被勾动一丝离情别绪，下意识便回头看向嵇朔。

嵇朔远目望着东去的车马，亦是神色怅然，不知在想什么。

见钟濯看他，嵇朔目光微敛，迎着朝阳微一垂眸，望住他，轻轻挑眉笑道：“怎么，大人这便要留我？”

这话让钟濯眼皮一跳，有不太好的预感一闪而过，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嵇朔的手臂，笑道：“是啊，如今这三人皆乘东风而去，介闻乃我左膀右臂，这衙门中缺你不可，本官自是要留一留你的。”

嵇朔低头瞥一眼紧扣着他的手，懒洋洋一笑：“唯此，大人可以放心。在下既受大人招揽，为大人效命，自然会有始有终，不会弃大人而去。”

钟濯闻言心内稍定，便松开手，转而往他肩头轻轻一拍，道：“一夜未眠，先去歇一歇罢。介闻这段时日辛苦，我已在如意楼定了明晚的席面。好好谢你。”

嵇朔道：“好。”

又轻笑着说了一句：“这三人走了倒好。总算，大人的酒，是敬给我一个人的。”

钟濯闻言心头一跳。若是从前，嵇朔这话他只当玩笑听过，甚至还能调侃回去，但那夜之后，他却不能不在意了。

嵇朔见他神色怔忪，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便又一笑：“原来大人不是全不在意。”

钟濯一时也只有苦笑：“你就别再作弄我了。”

嵇朔望着他，又是轻巧一句：“啊，原来大人觉得是作弄。”

语气说不出是轻佻还是认真。

“……”钟濯一愣，又说不出话来了。

县衙门口的街市人声渐上，一片喧闹嘈杂中，似微风过耳，钟濯又听到一声叹息和轻轻一句：“放心罢，再不会作弄你了。”

一时也疑心自己听错，待擡头追看时，只见那一袭灰蓝的身影已如青山烟霭般于人流中远去。秋阳初照，道边青松巍巍、长柏苍苍。

第二日日落时分，如意楼。

钟濯心中已有主意，若他今后还要与嵇朔共事，有些话是一定要说清楚的。只是他虽做着这般打算，却不想嵇朔早在事发当时，在拉住他手腕的那一刹那，便知道二人已再无可能回到当初了。

钟濯到了如意楼，被小厮殷勤地迎到楼上，至一雅间门口，停下道：“嵇公子已在里间候着了。”

钟濯点过头，推门而入。

雅间朝西，推门只见满目彤云、一室金辉，窗口倚着一个人影，正手提酒壶把酒临风。西南风灌入窗内，吹得那人衣袍漫卷、发丝缭乱。

“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喝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