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僵死到头老书生
第270章僵死到头老书生
辗转一夜,又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第二日清早,绿菁看到他满眼的血丝、乌黑的眼袋、蜡黄的脸盘,捂着嘴惊叫一声:“大人您这是被妖怪给吸了阳气吧?”忙不叠地跑出去叫大夫。
“……”
钟濯晕茫茫地坐在床上,也觉得吃不消。一时拦她不住,便随她去了。
不免又想到昨夜之事,又犯起难来。
便干脆先叫余四去前衙问了有无急事待秉,等大夫来把了脉、开了药,又喝了参汤闭目养神许久,时近午时,才起了身。
穿衣系带时,又莫名其妙想到昨夜箍在他腰间的那双手。
“……”
他从前虽与嵇赖子说过许多没边际的浑话,却没想有朝一日竟会成了真的。
这日不升堂,钟濯只换了常服,慢慢踱到前衙去。过中院,见嵇朔值房房门洞开,略一犹疑,还是走过去,伸手敲了门要打招呼时才发现房中没有人,钟濯不觉松了口气。
待转身要走,余光却瞄地上一道泼洒的蜡油痕迹,电光火石般,昨夜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钟濯心中不由跳了跳,忙伸手将门拉上,却又听木门一声艰涩的“吱——嘎——”,像咬着牙按捺住了一句什么话,听得人心中发涩。
“……”
钟濯皱起眉,扬手叫来一个管衙门内务的吏员,吩咐将衙门里的这些破门尽早修一修。
那吏员应声记下,待要退下,又被钟濯唤住。
“嵇公子呢,何处去了?”
那吏员回道:“嵇公子一早来告了假,回芦乡去了。”
“……告假?缘何告假?”
“说的是这些时日累了,要歇两天。”吏员说罢见钟濯眉头皱起,便又补道,“噢,大人不在的这些时日,县内一应要务嵇公子已皆详细记录在册,已整理好呈在大人案上了。”
累了?
分明是躲着他。
钟濯意味不明地“噢”了一声,便将吏员挥退了。
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二堂,果然见一本册子并两枚印信整整齐齐放在桌案上。拣起册子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巨细无遗地好几折,托孤似的。钟濯略带忐忑地一路往后,终于看到最后缀了一句“其余诸般琐事,容后详秉”。
看了这一句,钟濯终是定了神松了气。钟濯一夜难眠,愁的不是如何面对嵇朔——嵇朔虽有此举,却是两厢坦荡,钟濯只有坦诚相对、敬之重之,不轻贱、作弄于他——他真正愁的是嵇朔心里的想法,他这样一个宁折不弯的高傲性子,心中有如此心思,别说做幕僚了,弄不好到时或连朋友也没得做。
但有这一句“容后详秉”,钟濯心里总算有了点底。
他不在这时日,县内又生出许多新的事务,这一日钟濯在二堂同各房交接理事,不知不觉便到下午。
到了申正时分,杂役来报,衙门中有访客。
“是县学的教谕,杨平芝先生。”
钟濯听报愣了愣,先命杂役请至偏厅稍等,又叫来户房:“今年学田的田租还未送去么?”
户房不明所以:“五月间便已送去了。还按大人的吩咐,县学与所有义学一般,每人每月支粮三斗。”
那他来县衙做什么?
杨平芝作为县学教谕,大约每半年往县衙来一回,常常是一回在立夏,一回在腊月,同钟濯汇报县学学生的春秋两试的成绩、生员教员变动、学舍营建和钱款预算。大约在上一任知县那里委实吃过些苦头,这位老先生虽是一副迂阔的脾气,但每回提及银钱之事却毫不含糊,端的一副誓不空手而归的架势,配着那双炯炯有神的老目,实令钟濯难以招架。
虽如此,钟濯现今对这位先生却颇有几分敬重。盖去年以来,杨平芝同县学的生员们在各乡各镇兴办义学,结庐授课,如今县中便连流民的孩子也有蒙学可读,实在是帮了钟濯很大一个忙。
只是治学的钱粮已送去,这时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先生不知来做什么。
钟濯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偏厅,一只脚刚踏过门槛,便见一人几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高呼了一声:“大人!”
擡眼只见杨平芝神色激动、双目含泪,难成一言。
钟濯吓了一跳,当是什么大事,连声的宽慰安抚,待进门将话问明,却是来送县学众学生联名献上的一卷颂文。
杨平芝泣道:“大人此举壮哉,乃为平天下、救苍生之功啊。”
“这……”
钟濯看着老先生声泪俱下献到眼前的颂文,感到一丝恍惚。
不论他在京中还是回到县里,虽然皇帝嘉奖,众人感佩,但其中总是掺着众多杂音,两个他最信任的人,一个跟他说不必,一个同他说不该,到如今他竟也有一丝动摇与怀疑,当时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直至此刻见到杨平芝。
杨平芝年少进学,而立之年才中举,无缘仕途后便返乡当了教书先生,教了几十年书,从仁宗朝教到了玄宗朝,而后离乱漂泊,一去十年,而今回到故地重又拾起了教鞭。这个人一辈子都在读书、教书,是个彻彻底底的书生。钟濯曾觉得他古板迂阔,可也唯有这般古板迂阔的书生,不计利弊得失,才说得出这般话,做得出这般形容。
钟濯见到这样一个杨平芝,才终于有了实感,才真正得到确认。
纵他以身犯险,纵他轻率妄动,他没有做错。
却说杨平芝声色稍息,钟濯接下那文章看了一看,想到什么却笑起来,杨平芝问他笑什么。
钟濯道:“无事。只是想到上一回,先生献过来的联名文章,还是一份慷慨激愤的檄文,将学生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想到不过一年,已是时移世易。”
话落杨平芝露出一丝尴尬,道:“那时大人刚来县中,众人还不知大人为人。学生们不知大人早有计划,故才……”
“晚辈不是翻旧账的意思。”钟濯笑道,“读书乃为经世致用。敢为百姓慷慨执言,方是书生气节。”
杨平芝听此却又叹了口气,转而说道:“今日来扰,倒是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