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有匪君子
第263章有匪君子
先前听闻宋谊与陈霁有来往,钟濯便忍不住想二人站在一处当是何种情形。先时诵国风,读至淇澳一篇,讲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如琢如磨,他还痴想是何种人物,今日便真见着了。秋风过庭院,那两人踏着落叶而来,真正是面如秋月,身如兰柳,风姿灼灼,好不风流。
他在廊下呆看,直至二人行至跟前,宋谊叫了他两声才回猛然过神,匆忙行礼,将二人迎入屋内。
宋谊见其神态,笑着揶揄道:“纵是绍均兄貌比潘安,钟兄此番也是太痴了。或手边没有花果,若是有,怕也丢过来了。”
钟濯笑道:“实在多谢两位谪仙拨冗下凡,一涤我这凡心俗眼。”
陈霁虽平日常与旧党清流来往,听二人玩笑打趣,也未觉得轻浮,颇自如地笑道:“沉章兄若要赠花,我看院中这盆西湖柳月便很不错,不如我去时便带走罢?”
“哎,在下客居相府,送与不送,这恐怕还要问过云溥的意思。”
宋谊看他一眼,笑道:“钟兄借花献佛的本事愈见长了。”
说笑一番,几人落座。
陈霁道:“沉章兄的消息在下是从父亲那里听说的,昨日往延福寺铁骑马军驻地去看望,谁料却踩了空。”
陈霁的父亲是枢密使陈旌,也是两府大臣中的重要人物。这么说来,李格、宋谌、陈旌都在议论此事,钟濯便可想见此事在朝中的影响了,但他回京已有三四日,皇帝却迟迟未就此事表明态度,可见他这次横插一杠,皇帝确实十分闹心。
“听闻沉章兄伤了腿,便带了一些舒筋活血的药油,望于你疗伤有所助益。”
钟濯忙道谢:“绍均兄挂心了。”
陈霁问过钟濯的伤势后,感叹道:“真是万幸只伤了腿。也亏得沉章兄机变,方于这九死一生之地求得一线生机。”又道,“昨日虽未见到沉章兄,却见到了贵县县尉洪骥大人。洪大人忠肝义胆,亦是难得的英雄人物。”
钟濯自然道:“此番若非是洪大哥,恐怕世上已无我钟沉章。”
“不过,我听闻此事时便很好奇,钟兄身在白马县,是如何探知千里外的昶州有异动的。昨日已听洪大人说来,却有一些前因后果不甚明了。沉章兄洞察千里,可否详解一二?”
洪骥一路上只是听命行事,很多事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自然解释不清楚。
“绍均兄但问无妨。”
陈霁便从他如何发现木材价格有异,如何追查到昶州的军火营,及至如何推知那军寨便是安王叛军一一问来,一问一答间,钟濯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异于旁人,许多细枝末节处,钟濯当时仅以直觉推知,被他一问,一时竟答不出来。
问到最后,陈霁道:“钟兄心细如发,常人难及。只有一事,在下仍有些疑惑。叛王赵峻此前向来以贤德闻名,并未有什么迹象显示其有异心,仅因昶州是其封地,便以此推知是他的叛军,未免有些牵强?”
此问一出,钟濯下意识便看了宋谊一眼——他自然不是仅仅根据这点线索做的判断,但宋谊查的案子系属机密,原本不该透露给他。
略一思索,钟濯道:“绍均兄说的不错。但若说十三王爷此前没有异心,却不见得。若非如此,隆嘉八年的正统之争不会争论得这般火热,在这次叛乱之前,朝中恐怕还有人觉得陛下南面而治,名不正言不顺。”
陈霁沉思不语。
钟濯继续道:“且当时情形,那支军队私造军器,已可确定不是朝廷的兵马,但其建制完善,等级分明,又可推知不是民间集结的军队。绍均兄细细思量,如今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和动机,组建这样一支精干的队伍?恐怕也只有安王了。”
钟濯说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自己这番说辞能不能说服陈霁。
好在陈霁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虽然显然没有被说服,但钟濯这么一说,那年轻人便就一笑,道:“说得也是。钟兄能在那般危急时刻做出如此判断,机敏神断,常人难及。”
一句话说得钟濯更脸红起来,哪是他机敏神断,是宋谊帮他作弊,将答案都告诉他了。
少叙一时,陈霁便起身告辞:“沉章兄请好好休养,再下便不多扰了。”又提了一句,“鲍相公听闻我今日前来探视,特请我转告一声,钟兄离京前若有空闲,请务必到府上一叙。”
钟濯闻言不由与宋谊对视了一眼,宋谊含笑不语。
钟濯自然道:“鲍相公相请,在下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那在下与老师便在府中相候了。”又微微笑道,“沉章兄的花,在下也一并候着了。”
钟濯愣了愣,那年轻人便已行过礼,转身往外去了。
待送走了陈霁,钟濯想起鲍老大人的邀请,对宋谊道:“原来你在京中就是这般处境。”
宋谊笑道:“如今新旧两党多闻钟兄之名,也就是叔父这些年与薛、王等人不甚往来,否则恐怕也要登门的。”
钟濯记起前事,心中仍有些不安,又问宋谊:“陛下瞒着众臣谋划,你将这桩密案透露给我,不知是否要紧?今日虽打消了陈绍均的疑虑,但来日若陛下问起,却恐怕瞒不过。”
他还未曾真正直面过君王,但当日殿试时的片刻相对,已经让钟濯浑身发毛了。
宋谊原就后悔将这事告诉他,今日被陈霁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仿佛伤口被人揭了痂,倒可痛痛快快地割去腐肉了。便道:“瞒不过便不瞒了。”见钟濯迟疑,笑了笑,“大不了,辞了官跟着钟兄去云游四海。”
纵宋谊如此说,钟濯也知道二人如今各有所求,辞官而去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故只是点头不语。
*
陈霁来访的第二日,二人终于等到宫中宣召的内侍。皇帝一封诏书,一宣宣了两个,一架华贵的马车接了二人到了宣德门前。
钟濯下了马车,擡眼望见宣德门高大的城楼,皇家天威无声地压在头顶。
待要步行入宫,又见偏门停着轿辇,内侍领着钟濯到上前,说:“这是陛下特意安排的,大人行动不便,请上轿罢。”
钟濯:“……”受不起,不敢上。
那内侍又说,“陛下悯恤。这等殊荣只有鲍相公前年病中方才享过呢。”
钟濯听得冷汗直冒,更不敢受了。
虽然这一切已经很能说明皇帝的态度,但钟濯想到那些内情、想到宋谊,仍是心有惴惴。看着是来领赏,心里却像来受审的。
一路如坐针毡地不知行了多久,最后轿辇在垂拱殿前停了下来。钟濯下了轿来,送行的内侍说:“前边一段就有劳大人步行了。”
钟濯擡目望向这座皇帝的起居殿,见到了殿前那棵往后还要再见无数次的歪脖子海棠树。这颗树不知哪朝哪代种下的,枝干粗壮遒劲,虽在秋风中落叶凋零,却露出一种历久弥坚的气势。
钟濯拄着拐慢慢走到树下,回过头看到不远处宋谊正从廊庑下走过来,穿着一身文官绿袍,越过一重重朱红的柱子,走下汉白玉的石阶,走到钟濯跟前。
见钟濯神色紧绷,宋谊道:“钟兄此番却不像历过险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