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幼年往事

第262章幼年往事

“那时，你说隆嘉之前么？”钟濯叹道，“我幼时生了一场重病，病了大半年才好，病愈之后七八岁前的事全不记得了。”

“重病一场……万幸没有大碍。看来钟兄幼时也颇多磨难。”

钟濯笑道：“这算什么磨难。我衣食无忧，过得已比天下大半人要好了。且我那场病，算起来也是咎由自取。”

宋谊道：“怎么说？”

钟濯张口欲言，又止，瞅着宋谊先眼巴巴地提醒道：“……我幼时十分顽劣不服管教，说了恐怕会惹你讨厌。”

他这么一打岔，宋谊不由一笑：“不会。你说。”

“当真？”

“当真。”

钟濯这才慢吞吞道：“永固多丘山，皆是碧泉绿林、钟灵毓秀。我幼时行止无状、读书不进，尤好玩乐，或于市井中厮混，或于山林间游荡，行踪不定，家中人也常寻我不着。”说着又解释一句，“不过我顽归顽，绝没有做过欺凌弱小、作奸犯科之事。”

宋谊失笑：“嗯。我知道。”

钟濯便继续道：“有一日，我去了平日不常去的一处深山。两浙夏末时节多暴雨巨风，那一日很不巧便赶上了。狂风暴雨骤然而下，我被困在了山中，淋了雨受了风寒，还被蛇咬了。等家中人找到，已是两天后躺在山道边……被带回家后，便这么大病了一场。”

钟濯说罢，见宋谊凝着眉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忙抓住他的手一晃，信誓旦旦：“我如今勤勤恳恳，已改好了。”

宋谊又是无奈一笑，问道：“那深山平日不常去，那日怎么却去了？”

“前因后果我已忘了，便是这些也是家中人所说。”钟濯道，“不过却有一事奇怪。”

宋谊一擡眼：“何事？”

“我那日在山中被蛇咬了，家里人找到我之后，却发现那蛇咬的伤口已有人处理过了。”

宋谊怔了怔，而后转开眼，拨了一下棋盒中的棋子，道：“……或是钟兄自己处理的，过后却忘了。”

“不会是我。那伤口处理得颇有章法，像是通医理的。”

“嗯……”宋谊沉默了一时，道，“江南灵山秀水，钟兄那日或许遇上了山中的仙人也未可知。”

钟濯失笑：“胡说，哪来的仙人呢……或有仙人，救的也断不会是我这样的顽童。”又摇头，“哎，此事我家中人至今也没想通。”

宋谊很淡地笑了笑：“这么说来，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哎，是啊。”钟濯叹息道，“我病了半年，醒来后人也傻了，常在家中东走西顾，说自己丢了东西——或许我虽年幼不知事，但也曾做过一些要紧的事，认识一些要紧的人，一下全忘了，故茫茫然有所失罢。”

宋谊捏着一枚棋子，指尖发白，他笑道：“钟兄多虑了。若真有要紧的人，便是你忘了，他也不会忘，总是会来找你的。”

钟濯一笑：“你说得也是。”

宋谊道：“其实孩童贪玩不过天性，钟兄明是非、辨善恶，并未做过恶事，便无须自轻自愧。”

钟濯闻言一怔，而后眨着眼满眼感动地望着他。

宋谊见状拿棋谱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笑道：“钟兄这模样倒与我幼时救的小野狗仿似。”

宋谊拿野狗类比，钟濯不恼反笑：“巧不巧，恰好我也断了腿，恰好云溥也救了我，只差咬你一口，便与那小狗如出一辙了。”

宋谊摇头笑道：“钟兄莫看我循规蹈矩，年幼时我也做过许多出格之事。”

钟濯不信。

宋谊靠在软塌上慢慢回忆道：“玄宗末年，礼崩乐坏，乡间风气也不甚好，有许多欺行霸市、鱼肉乡民的地痞恶霸。那时清源乡中有一个少年，年纪与我相仿，人小鬼大主意很多，很会使一些诡计捉弄那些地痞。有一回他形迹败露，被人家追打的时候，我帮了他，由此他便将我认作同道中人。”

宋谊说到这里笑了笑：“又因我会念书，虑事周全，他便非要将我拜作军师。我初时不肯，但此人性情执拗，三顾茅庐的戏作得情真意切，且他行事实在缺些章法，每每看得人心惊肉跳，种种原因，最后我便成了他的‘军师’。”

“你那日说带我行侠仗义，细想想，原来这事幼年时便有人带我做过了。”宋谊道，“每日放课之后，他便会偷偷翻墙到我院中，将近日要对付的人同我细细商量，半夜里再翻墙而去。再隔几日，我便会发现他带着一伙他的‘兄弟’按照先前议定的计策将人处理了……”

这个午后，二人闲倚榻上，说了许多过去从来没有说过的闲话。日影渐斜风渐凉，缭乱树影中，宋谊絮絮说着幼年往事，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忽而他手中的书册落在榻上，钟濯擡眼去看，只见宋谊倚在榻上，合着双目，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些天来，从未见他有过这般宁静平和的神色。

钟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许久，忽而轻声道：“早知你认错人了。”

他捡起宋谊手边的书放好，取来薄毯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忽见他眼角似含着一滴泪，嘴唇微动，叫了一声“阿琅”。

钟濯怔怔，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钟濯在相府养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在房中，忽接门房通报，有人来探望他。待钟濯略略收拾要出房门，闻得外间笑语人声，开门一看，宋谊领着陈霁已过了院门，行至院中了。

当此初秋时节，天高气清。院中秋菊含苞、丹桂飘香，那两人相携而来，恰如芝兰玉树、霁月清风，直令钟濯神清气爽、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