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杀人红尘中
第317章杀人红尘中
金陵州衙。
钟濯被叶明安和绿菁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叶明安看他脸色不大好,便道:“大人请去堂中等候罢,下官去请大人过来。”
钟濯问:“他在何处?”
叶明安略一迟疑:“地牢。自昨日截下陈添祺后,大人便一直在地牢中。”
钟濯道:“带我去地牢。”
叶明安看了他一眼,钟濯态度坚决,叶明安虽心有犹豫,也只能说好。
养病的这几日,虽然钟濯足不出户,但谢平舒和叶明安时不时便来看望,也会将外面的一些消息带给他,比如宋谊没有按照计划放走陈添祺和秦十四,而在最后关头临时变卦,命令当时埋伏在狮子山中的厢兵动手抓住了陈添祺。
叶明安事后想不通,问到他这里来:“钟大人,因设伏本意不是要捉拿人犯,当时敌众我寡情势惊险,若要抓捕人犯,人手必定不够,不知为何当时大人会突然下令捉拿陈添祺。”
钟濯追问了一番,得知他们此前已经获得了陈添祺转移现银的证据,对于那一艘海船中装载的钱财数量也大致有数,如此一来,再加上聚宝阁名录上那些子虚乌有的鬼影店铺,可以说聚宝阁骗局的罪名已经可以坐实了。
叶明安道:“下官只能推测,这或许是大人预留的后手——若是沈将军和宁德军失利,未能剿灭匪窝收回钱财,受骗的百姓数量太多,届时必定会引起一场大风波。若留着陈添祺,到时候再行处置,或还能平息百姓一时之愤以定人心。”
叶明安的推测虽有些道理,但若真犯了众怒,一个陈添祺是不够的,此举与掩耳盗铃无异,钟濯知道宋谊不会做这样的事。
钟濯想他也许是打算留着陈添祺善后吧。包括金陵知州在内,聚宝阁案在金陵和京城都有诸多牵涉,要指认这些从犯,陈添祺是最好的切入口——但如果宋谊一开始便如此打算,应该会做好更周全的布置,而不是像叶明安所说临时变卦。
钟濯拄着拐杖,绿菁在旁相扶,一行人慢慢往地牢行去。钟濯忽问道:“明安,你方才说,自昨日抓到陈添祺后他就一直在地牢?”
“不错。”
“昨天晚上呢?”
叶明安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三人已行至地牢入口,面前是一条长而幽深的甬道,通往不可见之处。怪异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从地牢深处传来,一股潮湿的腐臭味从中弥漫而出。
叶明安道:“……从昨夜到现在,大人一直在牢中。”
钟濯转过眼:“从昨夜到现在?”
“这也是下官想拜托大人的另一件事……”叶明安道,“陈添祺被捕后,多番出言挑衅,大人似乎真的被激怒了。”
被激怒了?
钟濯凝眉:“他做了什么?”
“……大人看了便知道了。”
*
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经过一夜的审讯,天已经亮了,阴沉的天光从高处一扇狭小的天窗透入,在牢房中撒下一片模棱两可的光亮。
透过这点若有似无的光,可以看到里侧墙壁上呈大字悬吊着的人影,那人极瘦削,在宽大的囚衣中仿佛一具白骨,他双脚离地,干瘦的四肢被动张开,被套在四条碗口粗的锁链中。
待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后,再细看,便能看到另一个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鸦青色的人影了。他静静站在囚犯面前,仿佛停伫在夜色中的不祥的黑鸟,半垂的眼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犯人,仿佛注视死物。
“弄醒他。”他嘴唇微动,命令道。
随后囚犯后脑勺的头发被狱卒一把拽住往后一拉,犯人仰起脖颈擡起头来,一桶冷水猛然泼下。
“呃!”一声惊叫,囚犯浑身一抖,再次醒了过来,浑身的疼痛也随之再次迎头袭来,他如同将要溺死的人在墙上剧烈地一挣,随后立刻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铁链索索抖动不停。
青年冷沉的声音再次在牢房中响起:“陈老板,还不说吗?”
“宋大人……未免太过厚爱……”那囚犯喘息着,咬紧了牙关断断续续道,“为了在下如此费尽酷烈手段,连名声都不要了,《刑统》……”
青年轻轻接口:“难为陈老板做了多年贼寇,竟然还记得《刑统》。你知《刑统》废止酷刑,却不知尤有法外之刑么?”
“法外……之刑。”囚犯又笑起来,“宋大人……你往我身上、钉再多的钉子也没用……在下实在不知道要招什么……”
“陈老板还是不知?那真是再好不过。”青年像是笑起来,他缓步上前,擡起手,手指抠入血肉,从那人身上慢慢拔出一枚长钉,鲜血染红手指,流过掌心顺着手腕慢慢滴落。
“呃啊……”囚犯的身躯像一条长虫扭动着,口中发出嘶哑的叫喊。他透过凌乱的发丝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青年的面庞藏在暗影中,幽沉的视线仿佛深谷中凛冽刺骨的泉水落在他身上。恍惚中他又生出一种错觉,青年看着的仿佛不是他,那幽暗的视线遥遥地落在囚犯身后,他注视着的、仇恨着的,似乎另有其人。
囚犯喘息着,还在讥讽:“没想到宋大人隐而不发多日……末了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隐而不发。”青年咂摸着这几个字,眉间涌起戾气,他沾满血污的手扭过囚犯的头,苍白狠厉的神色在昏暗中仿佛厉鬼附身,“因为我隐而不发,才让你们觉得我软弱可欺,才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夺走我的一切——我们本可以兵不血刃,为何非要逼我?”
囚犯愕然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下一刻青年便收回手,嘴唇微动、声色冷绝:“上刑。”
身边的狱卒仿佛极熟练了的,一个将一个布团塞直接塞入囚犯口中,另一个从刑案上拿起了铁锤和铁钉。钟濯在牢门外在看清钉入陈添祺手臂上的数枚柳条粗细的铁钉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牢房门——
“等一等。”
不速之客闯入禁地,夜色中的群鸟寂然无声。
钟濯拄着拐杖快步走进去,眼看那几个狱卒抄起刑具就要动手,沉声道:“先住手。”
狱卒一时停下动作,纷纷看向宋谊。宋谊没说话,沉默而僵硬的背影仿佛冰冷的石像,钟濯又往前走了两步。
宋谊在这时回过身来,钟濯先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紧接着便看到了他手中的铁钉和满手的鲜血,钟濯心中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上前一步:“你……”
“……”宋谊见状后退了一步,擡手挡开了他。他转过身,“丁零”一声,他随手将铁钉丢在地上,擡眉,淡声:“钟大人来做什么?”
宋谊站在从天窗投入的蒙蒙光亮中,一身鸦青、满手血红,像一个刚杀了人的凶手。
钟濯看了他片刻,又回过头,只见陈添祺左右两个手臂上已各钉入了五枚柳条粗细的铁钉,昏暗之中十个黑乎乎的血窟窿赫然在目。钟濯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走到一旁的书吏身边,直接拿起审讯记录,书吏在其中一五一十地记录了宋谊严刑逼供的过程——宋谊允许这些东西记录在案,表明他毫不在意世人将会如何议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