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我很想你
第299章我很想你
钟濯早知道今夜是难以成眠,却没想到除了宋谊以外,还会被这条要命的腿折磨一整夜。
白日里并不觉得多么厉害,到了夜里静下来,没了形形色色的干扰,腿疼得越发明显起来。到了后半夜,仿佛有谁拿了凿子要钻骨取髓,一下地抽着筋脉,疼得几乎躺不住——钟濯咬着牙,怕自己一旦泄了劲就会疼得呻吟出声。
或是因为临睡前吹了风么?躺了半天被子里还是冰窖般的冷,手炉冷掉后干脆一点热度也没有了。钟濯躺在那里,简直宛如一具尸体躺在棺材里。
若当真成了尸体便好了。
因他实在忍耐不住,辗转了几回,身边的人便察觉到了。
“怎么了?”宋谊问道。
钟濯正因一阵疼痛抽住了腿筋,背对着他仓促地应了一声:“没事”。
话落却有一只手扳过了他的肩,手背往他脸上轻轻一贴,钟濯躲也不及,由他摸到了一片冷汗。
声音微微沉了,又问一遍:“怎么了?”
钟濯被他扳地转过身来,昏暗中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是很焦急的。
他心里没来由一阵委屈,口中已下意识地应了:“太疼了……”
宋谊怔了怔,手往下一探,隔着被子摸到他的膝盖。
钟濯身体一僵,一时如梦初醒般,缩了腿道:“没事,只是有点抽筋,马上便好了。”
宋谊说:“你已辗转半夜了。”
钟濯:“扰你休息了。”
“你……”宋谊闻言有些气急,一时回过头来看着他,夜色中看不清神情,只看到他眼底一点幽光。片刻,他缓了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濯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钟濯坐起身来抻了抻腿筋,敲了敲腿,故作轻松:“偶尔这么疼一下,我习惯了。不要紧的。”
宋谊问:“可带了药膏和药油来?”
“带了一些,但前两天疼得太……”钟濯话到一半止住,改口道,“没有。平时用不上便没有带。”
昏暗中只听宋谊呼吸声重了一点,没再说什么,顾自起身下床,披上外衣便出门去了。
钟濯:“……”
眼下不知是几更天了,外面淅淅沥沥地还下着雨——这条腿自那年受了伤以后,便仿佛一个准确无比的晴雨表,那年滑州大雨前,也这么痛过一回。看来这场江南的秋雨,三两天内也是不会停的。
钟濯挨过了一阵透骨的痛,也想下床,脚刚一沾地,又觉得仿佛被针扎一般,一时又坐了回去。
钟濯腿上因为错骨留下的伤痕,年复一年,这道伤疤一点一点长成了怪异扭曲的样子——事情发生的时候,钟濯的确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毕竟戏里唱乱世英雄浴血奋战力挽狂澜,但不会唱英雄被狂澜打折的腿会慢慢折磨他一生,更不会唱将军凯旋归来却被他的虞姬抛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门开,宋谊端着一盆热水进了门来。
钟濯有些惊讶:“……大半夜哪里来的热水?”
宋谊将热水在床边放下,擡头看他:“躺下吧。”
“……”看这架势这热水大概是为他准备的了,钟濯犹豫了一下,皱眉问:“你去烧的水?”
昏弱的灯光映出袅袅的雾气,雾气中一张明秀温文的侧脸。宋谊正俯身拧一方布巾,大约只兑了少许凉水,瞧着还很烫,宋谊拧水的手指都烫红了。钟濯皱了皱眉,然后就看到了他袖口的一道煤灰——
仿佛一根刺扎到眼里,他下意识站起身来:“你怎么去烧水了?”往前踉跄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钟濯过激的反应令宋谊有些讶异,注意到袖口沾了灰,反应过来,问道:“这种事,哪种事?”
他一问,钟濯才从下意识的冲动中回过神来,一时撒开手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钟濯起身连件衣服也没披,宋谊皱了皱眉,直接抓了他手臂让他坐回到床上。
“我记得医书中有载,风湿骨痛,热敷可缓解。现下没有别的办法,姑且一试罢。”
说着将冒着热气的一块手巾递给他。
“……”钟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作,神色难辨地望着他。
宋谊见状,上前在床边坐下,作势要动作。
钟濯连忙制止:“我来。”说着撩起裤腿露出膝盖,从宋谊手中接过了热巾覆在膝盖上。
眼睛却仍瞟着他袖口。
“……”宋谊无奈,低头将那道煤灰掸了一掸。难以彻底掸净,留下一道灰黑的痕迹,也只能暂且如此。
钟濯却又说:“你的手也脏了。”
宋谊怔了怔,转头看到钟濯的神色,忽而想起钟家二郎的一桩往事。
是那时在永固,姚长津说与他听的。
姚长津说钟阿琅有一阵热衷听戏,痴迷于某个伶人,那伶人唱的霸王别姬是一场不落场场都去,挥金如土更不用说了。伶人自然也想讨好这位金主,但台下的邀约钟濯却是一概拒之。有一回那伶人半月不曾登台,钟濯问其下落,道是父亲患病在家中照顾,钟濯寻到之后,正见那伶人在灶下为其父烧水做饭,钟濯慰问一番,留下一笔钱财,出门后却感叹了一句“虞姬今日死矣”,此后再也没有去看过那个伶人的戏。
姚长津说:“你说这钟阿琅痴不痴?台上那是演给人看的,哪有人台上台下一直唱戏的?”
宋谊那时说:“表兄说的他未必不知。他未曾强迫伶人一直做戏,只是做了自己的取舍罢了。亦无可厚非。”
如今却在钟濯的眼睛里看到那个伶人的倒影。
或者不如说,那个伶人的身影原来早就印在了他的心里,在钟濯对他说“滟滟随波千万里”的时候,他同时听到了他说“虞姬今日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