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清秋宴（下）
第287章清秋宴（下）
钟濯与青岚闲话几句，一时庭中稍静，刘泰和便来了。
刘泰和大约四十出头，模样精干，操着一口福建口音的官话，先在场内寒暄了一番，感激各位照顾生意云云，来的人也颇捧场，说是沾刘老板和聚宝阁的光分一杯羹云云。两厢吹捧了几番，刘泰和便开始挨桌来敬酒，一时宾主尽欢，一派热闹和谐。
谢平舒自刘泰和出现以后便不见了，钟濯当他是故地重游不知哪里逛去了，因他一贯敏捷机灵，料想不会有事，便也不去管他。
转眼刘泰和已到跟前，见到钟濯愣了一愣，上下一番打量，才犹豫道：“是项少爷？”
“山海楼少东家项睿是我堂兄，在下……项永安。”钟濯起身笑道，“堂兄今日有事脱不开身，故托我前来。刘老板，幸会。”
“噢，原来是永安贤弟。”刘泰和恍然大悟，自来熟地笑道，“我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生呢！项大少如今事忙，神龙见首不见尾，还特意托贤弟你来捧场。”他说着往桌上一看，目光往青岚身上一扫，“可惜不知是你来，未曾提前安排。还望永安弟莫嫌我怠慢。”
钟濯笑道：“哪里的话，比刘老板再周到的也没有了。”
二人寒暄一番，刘泰和便来敬酒，钟濯一掩酒杯道：“在下体弱，不便饮酒。就以茶代酒，谢过刘老板美意。”
刘泰和本是为了讨好他们，他不愿喝，自然是主随客便，只饮茶便罢了。
饮罢，钟濯留他坐，又似随口问了一些刘家在南边的一些丝织产业，刘泰和略略答了，应答倒是颇为自如。
钟濯道：“听堂兄说，今年夏中，江南炎热多雨，夏蚕产量不过往年六成，南北布行的价格都水涨船高，生意也不如往年好做。不知刘老板在南边的生意有没有受影响？”
刘泰和一怔，叹道：“哎，是啊。虽说商贾不事农事，却还是逃不过还是要看天吃饭啊。”大约是看钟濯神色忧虑，刘泰和话锋一转，又回补道，“不过油水虽薄，却总是还有些赚头。否则这聚宝阁的分红又从哪里来，在下又怎么同今日来的这些大存户交代呢？”
钟濯一笑：“也是。”又道，“实不相瞒，在下新近才回到京中，一回来便听堂兄对刘老板这聚宝阁大力推荐。只是有一事不明，听闻刘老板老家在泉州，聚宝阁名下诸般产业又多在南方，怎么却想到在京中开起这聚宝阁？如此南来北往，岂非不便？”
刘泰和这聚宝阁开了大半年，这问题怎会无人问过，此时听问，便深锁眉头似很苦恼道：“永安弟有所不知，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如今南边，由蜀及吴，那柳梦山一家独大，独揽天下之财，连朝廷都忌他三分，哪里还有旁人的立足之地呢？只有这京城，天子脚下，尚还有公平道义可言，故而才能在此地先开起几处来。”
刘泰和的话虽然夸张，倒是一个印证，自票钱法施行之后，柳家如日中天，确乎令人侧目。只是刘泰和这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实际却经不起推敲。柳梦山在南方势大不假，但聚宝阁与商信会做的根本不是一路人的生意，何来妨碍一说。
钟濯心中如此想，面上并不显露，只是点头附和：“原来如此。”
刘泰和换了话头道：“原来永安弟方来京中，怪不得从前不曾见过。只不知是项家哪一房的？”
钟濯信口胡诌，手中折扇一指：“噢。是南边那一房的。”
刘泰和一听大喜：“莫非是迁州项家？”
钟濯愣了愣，他对项睿有哪些亲戚实在并不熟，为防露馅，正要否认，一直静静伺候在一旁的男子忽然轻轻笑道：“刘老板糊涂了，项公子迁州的那位堂兄弟去岁不是过世了么。”
刘泰和一怔，笑道：“噢，对对对，是我记差了。”
青岚又道：“青岚曾听项少爷说他有一个叔父，少年离家，至今未归，去岁方有信来，经历似颇为传奇。青岚冒昧猜测，莫非便是尊翁？”
青岚一番说辞钟濯听得发愣，不知该不该应，忽见他又递了个眼色，方觉察青岚是在为他圆谎，一时便连连点头应和。
大约项睿这个叔父虽则传奇，却并无家财，刘泰和听闻后明显兴趣缺缺，很快便起身走了。
刘泰和走后，钟濯谢道：“多谢青岚公子解围。”
青岚闻言看他一眼，忽倾身到他身侧，耳语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青岚日后讨谢，也有个寻处。”一面说着，一面朝他摊开手来，含笑低语，“便写在我手上罢。”
青岚暧昧的话语随着温软呼吸吹入耳中，令钟濯微微一怔——若是早些年，遇上这样的南倌或还能得趣，然时过境迁，钟濯于此事的心性也淡退了。
若连真心实意也不过得一时之好，更何况花言巧语、逢场作戏。实在没意思。
退开少许，筷子沾茶，在桌上写了。
青岚见他反应，微一怔，将桌上的姓名瞥了一眼，又玩笑道：“公子又在诓我罢？”
钟濯看向他，不解其意。
青岚擡袖拂去桌上水渍，坐了回去，揶揄道：“我看公子当是柳下惠嫡出的后人。”
钟濯闻言也不过付之一笑。
那边刘泰和似花蝴蝶似的在各桌之间翩翩转过一圈，已去了大半个时辰，客人中已有酒酣耳热者搂着美人散去，更有性急者，寻一草木掩蔽之处，便就办起事来。钟濯看着心中不大自在，回转头却见身边还有一个美人望着他。
见钟濯面色尴尬，青岚笑道：“看来青岚还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钟濯已冷落过他一次，不好再不留颜面，便道：“这园中景致如此，不可辜负了。青岚公子可否赏脸与我同游一番？”
“有何不可？”
青岚施施然而起，与钟濯一道款款行去。
二人行过一段游廊，正到池畔假山丛旁，忽见一少年从假山之中蹿出来，其面色涨红，神情窘然，不知在假山中撞见了什么。那少年擡眼看到钟濯有如见到救命稻草，正要上前，又见到钟濯身边的美人，一时又顿步，神情动摇、不敢置信道：“公子你、难道、也是来此……”
钟濯无语：“……”
青岚看这少年有趣，忍不住玩笑道：“你家公子正与我寻地方呢，你一路行来，可有看到‘办事’的好去处？”
谢平舒神色震动，愣愣地问钟濯：“当真？”一时又回头指身后的假山，“这里人迹罕至……”
钟濯无奈正色打断：“……当什么真？”又问，“你方才去哪了？”
谢平舒被半道撞上的茍且打断思绪，钟濯一问，才猛然回过神来，上前将钟濯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钟濯神色微凝，便又见谢平舒自怀内掏出一捧手帕，揭开数层，其中包着一小撮尘土，钟濯在指尖一撚，又对着光一看，神色更沉了下来。
钟濯道：“带我前去。”
便寻了个借口挥退了青岚，由谢平舒领着，往后院行去。
那青岚同钟濯分手后，在园中漫行一段，又停步回首，只见那两人身影早已消失在秋叶掩映之中，回身欲行，正与一人迎面遇上。
来人是个年轻人，青岚记得他，他也是刘泰和的客人，随着东来酒庄的钱老板一道来的，方才就坐在他们后面那一桌。虽只是一个陪客，席间也未多言语，但钱东来似对其颇为恭敬客气，想是有些来头。
青岚侧立道边，垂眼同他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