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下雨天留客
第282章下雨天留客
檐下雨水如注,二人寒暄了几句,雨势又大起来。
左兴思便顺势留客道:“难得今日我们四个同年齐聚一堂,钟兄一定要留下来一叙。你出外这几年,颇多传奇,我在泊州都听说了,实在好奇得很。”
“传奇没有,波折倒是多得很。”钟濯自嘲一句,又看一眼外间的雨势,转回头来,道,“那就暂借贵地避一避雨了。”
便随着左兴思往前面厅堂蜿蜒行去。
到了一处轩然雅致的所在,左兴思走在前头,先他一步进门,朗声笑道:“叔越,你道今日来游园的是何人?”
钟濯随着进门,见此厅前后通透,当中一面山水屏风隔断,依稀可见后面一道坐卧的人影。屋后似是一片篁竹林,秋风携雨而下,一片潇潇打叶之声。左兴思信步拐到里间去,催道:“谢叔越,快收一收你的雅兴,跟我出来。”
“是来了什么人?莫非是左兄日思夜想的小娘子?”里头一个声音玩笑道。
“胡说什么呢,哪来的什么小娘子?”毕竟有外人,那人口无遮拦,左兴思不免有些恼,一径地催,“快些起来。”
屏风后人影拉扯,一旁的侍女掩嘴忍笑。那声音哭笑不得:“左兄,我说左兄,什么大罗金仙来了,也总得让我将鞋子穿好了罢?”
不一会,左兴思拉着一个男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那人被左兴思半拉半扯地,鞋都还未穿齐整,一件外衫也披得潦草,略显狼狈地出现在钟濯面前,与钟濯面面相觑。
那青年身形较左兴思稍矮,五官虽平,却透露出一股明慧狡黠的神采。钟濯对此人虽印象不深,但听左兴思方才唤他“谢叔越”,应当便是庆宁三年的榜眼谢郦无疑了。见了谢郦出来,不免又往后看了看,见再无人,才又收回了视线。
“足下是……”谢郦见了来人也愣住了,虽是认出来了,却又实在觉得实在巧合,待要开口,已见那青年上前来,拱手执礼,含笑道:“在下钟濯,方才恰与左兄在园中巧遇,得知此园主人竟就是谢兄,特来一见。”
谢郦见青年微跛的步态,心中得到确证,一时笑叹道:“怎么天下还有如此巧合之事?我说左兄怎么这样急呢。”
他扶着左兴思的肩颇自若地拔好鞋跟,上前来同钟濯见礼:“实在见笑了。方在后廊卧听穿林打叶之声,谁知左兄这样不留情面。在下温陵谢郦,幸会。”
两厢见过礼,谢郦请入座奉茶,几人便在潇潇秋雨声中各叙了一番过往。
庆宁三年的进士,除了宋谊之外,其余都出外了。左兴思先在苏州后在泊州,同钟濯一般,此番亦是磨勘期满,返京考课。左、谢最初同在华洲任职,因性情相投,常在一处切磋,这才成了莫逆。庆宁四年秦溪南作为票钱司先遣使遍访天下钱庄银号,过苏州时,谢郦助其清查了一桩豪强屯田的旧案,秦溪南回京后,便与皇帝举荐了他,故而谢郦庆宁五年便回了京中,如今在太常礼院任职。
二人说罢,问起钟濯,钟濯便也将滑州与益州两任上拣要紧的略说了一说。
左兴思听罢道:“历新政、治水患、抵外侮,任谁看都不是小事,没想到钟兄这般轻描淡写。”
谢郦笑道:“钟兄此般倒与苏子作‘黄州惠州儋州’之语如出一辙了。”
谢郦一句话说得钟濯惭愧惶恐,一时解嘲道:“这又算得什么磨难,怎么好同苏公比?这几年确实步履维艰,然国定人安,到底算得圆满,已是知足。”
谢郦见他这样认真解释,一时笑起来:“乱寻了个譬喻,确实不得当。钟兄也定然不会同苏公一般的。”
忽而左兴思叹:“若然要说‘圆满’,同年之中,有谁及得上云溥呢?”说到此处,他幡然醒悟似的,“我们几人叙旧,怎么把云溥忘了?”忙唤来从人,“快去横波苑将宋大人请来。”
从人领命要去,却又被谢郦叫住。
谢郦瞅了一眼钟濯,道:“宋兄方才多饮了几杯,恐怕还未醒。”
“什么未醒?”左兴思道,“他的酒量你还不知么,便是我与你都醉了,他也不会醉,哪里就饮多了?他分明是户部事忙,疲于应对,躲闲去了。”左兴思来了兴致,不肯罢休,“今日你我四人同在,机会难得,快快去将他叫来。”
谢郦又道:“左兄啊,何必如此心急?钟兄此来京城多半是要留下了,还怕没有叙旧的机会么?”
左兴思听谢郦连番阻拦,也品出些意思来,与谢郦对视一眼,就见他微微摇了头。
正不解,听钟濯在对面也说道:“虽则今日机会难得,在下却恐怕也要扫兴了。”
左兴思转头看去,果然见钟濯神色不大自然。
实则钟濯心中不知是叹是嘲。
——看来世间的欢喜容易消散,厌弃却总是天长地久的。
钟濯道:“今日是回京路上途经此地,兴之所至,遂来一游。随后还要赶回城中安顿,怕要辜负左兄一番美意了。”
钟濯既是有事在身,左兴思自然也无法。谢郦阻拦,他也便灭了去请宋谊的兴头。
三人又喝了一盏茶,少叙了片刻,钟濯看雨势稍小,便起身告辞了。左、谢二人将他送到门口,看他上了马车,又目送了一段。
左兴思还在感叹:“没想到今日这样巧。”
谢郦虽只与钟濯共处了一盏茶的功夫,却若有所思:“钟沉章这些年变化似乎颇大。”
左兴思问:“你从前与他相熟?”
谢郦摇头,又笑:“只是那年殿试之后,曾听说他在金明池畔与沈将军比箭,想来当是意气风发。”
“噢……他如今,也未见得就没有意气了。”
谢郦笑道:“是啊。但金明池比箭的事定然是不会做了。”
左兴思:“毕竟如今已是庆宁八年。”
“不过,方才我说去叫云溥,你拦我作甚?”左兴思忽又转过头来看向他。方才看他的意思是不便当着钟濯明说,此时人已走,左兴思终于忍不住问道。
谢郦看了他一眼,顿觉这位左公子虽才思敏捷,但于人情世故一事上着实是有些“左”。
谢郦问道:“左兄还记得庆宁五年七月黄河泛滥,淹的哪里么?”
左兴思:“滑州啊。”
谢郦又问:“那宋兄庆宁五年右迁知制诰又为的何事?”
左兴思一愣,反应过来了。
庆宁五年,宋谊在京兆府任上,前往岍州巡查,监办京兆府各州设立票钱务。七月末下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雨时,他正被大雨困在华宜县。那时前都水监司丞在华宜县汉陵峡督造堤坝,大雨连下不止,黄河水位持续走高。京城梁州在汉陵峡上游,汉陵峡被堤坝所堵,水再涨上去,不仅修筑了大半年的堤坝会被冲毁,上游决堤还可能淹了京城。但那个司丞不知什么原因,迟迟不肯下令泄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