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这么多年
第341章这么多年
“啪”的一声,房门在身后阖上了。
宋谊刚回过身便被人扑了个满怀,冲力太大,将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手往后撑住了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低头看了看,钟濯的手紧紧搂在他腰上,头埋他肩头,肩头耸动,一言不发。
“走这么快,腿不疼么?”宋谊轻声道,手落在他背上,钟濯瘦削的肩胛骨在他掌下起伏。
钟濯不说话,只有一股温热的湿意渐渐浸透了宋谊肩头的衣衫。
宋谊没想到会这样突如其来地提及往事,可当姜抱一说出那句话时,他心中除了惊愕以外,却也同时感到了一丝释然——他从前不提,是因为总是摇摆、总是犹豫,最初是因为钟濯轻率的性情,后来是因为他与钟濯之间几乎次次应谶的命运,而这些往事都是证据,只要绝口不提,便可以假装它们都不存在,便仿佛还有余地,可以抹除、也可以否认他对钟濯的感情。
就像他在过去四年里做的那样。
但现在,自欺欺人的后路猝然被斩断。再也没有摇摆的机会了。
他只能往前走。
过了片刻,钟濯终于松开他,擡起脸来,只看到他两眼通红,脸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泪痕。他自己抹了把眼泪,又将那块玉拿出来,哽着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宋谊给他擦眼泪:“你七岁的时候。”
“七岁。二十年,这么久了……”钟濯鼻子一酸,又“唰”地流下眼泪来,开了闸似的,擦也擦不干了。
宋谊还未见他哭得这么厉害过,一时间也有些无措。他让钟濯在凳子上坐下,问道:“怎么了呢?气我一直没有同你说么?”
钟濯默默摇头,缓了一阵,才又断断续续地说道:“其实刚到杭州没多久,我便知道了你我原来早已相识……我最初很难过……我想云溥不跟我说,不想承认,必定是有理由的……但是不论是何种理由,最终都为的一个结果——你我在一起的那些时日,你从未觉得我们能长久,是不是?”
钟濯红着眼,难过地看着他:“因为往事拖泥带水,而你随时都会离开……结果也果然如此……那时我说什么天长地久,你也是当玩笑听的,是不是?”
“……”钟濯难过的眼神如同利剑刺痛宋谊,他应当要说些什么,可他喉中发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否认。
钟濯如此敏锐,他所说的并非全貌,却又准确地说中了他的犹豫和摇摆。
他给自己留的所谓“余地”,不正是离开他的“余地”么?
“可是你还戴着这块玉……你分明念念不忘。”钟濯又说道,“云溥,你一路上破绽四出,露了太多马脚……你明明舍不得、放不下一个人,却又那样推开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啊?”又有眼泪从他眼里掉下来,止也止不住,“这块玉你带了这么多年,你等了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该有多难过?”
这么多年,你该有多难过。
仿佛隐藏了半生的心事被人一针刺破,苦涩的汁液流淌而出,宋谊愣在了那里。
他抚上钟濯湿漉的脸颊。到头来,他是为他在哭吗?
“……”他起身过去,擡起钟濯的脸,为他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低头俯身,吻住了他湿润的睫毛。
“不要哭了。”
“……”他动作温柔,倒惹得钟濯更止不住。
宋谊轻轻笑了:“怎么还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怎么了……”
宋谊低头望着他,微微笑着道:“你幼时为别人打抱不平,在外惹了事,就算是挨先生的戒尺、被罚跪祠堂,半颗眼泪也不会掉。但每回我跟在你后头有些磕磕碰碰,你便要啪嗒啪嗒地掉豆子,说什么肯定疼死了。”宋谊柔声说,“……其实没什么的。”
这么多年,没什么的。
钟濯说:“那肯定是因为你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就算是疼了也从来不说……”
宋谊微微抿唇,指腹在他眼角轻轻摩挲:“……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我疼不疼,难过不难过,都会告诉你。”他抚去钟濯眼角的泪痕,又低头吻在他眼睛上,“不要哭了。”
“嗯……”
钟濯擦干眼泪,回过神一看,外面太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亮了半壁庭院。时辰不知不觉已经这么迟了。
他抓住宋谊的手:“这块玉,我帮你挂回去罢。”
“好。”
便坐下来,钟濯的手从他颈后绕过去,他俯身在他颈侧,仔细地将两股红绳系在一起。系好结后,玉石便静静地垂在宋谊心口。鲜红的丝络,青色的玉质,仿佛一缕心头血保藏着一滴眼泪。
钟濯抚着玉石,垂眼看着,忽然轻声道:“我该谢谢它罢。”
“嗯?”
“谢谢它这些年一直陪着你。”钟濯笑了一下,“说不定,我送给你的时候是送了一缕魂魄给你。失魂又落魄,这才将你忘了……好在这些年它陪着你,也就是我陪着你了。”
宋谊闻言目光微颤,怔怔地望着他,钟濯的话仿佛丝丝缕缕的线将他的心紧密地缠绕起来。这当然是戏言,可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
“……”钟濯见他不语,擡起眼看他,目光交汇的刹那,脖颈后被一只手轻轻一压,是宋谊揽过他,仰起头吻住了他。
不是昨夜那般充满占有欲的吻,也不是方才那样平和安抚的吻,这个吻苦而涩,是钟濯泪水的味道,也是宋谊真实的味道。仿佛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那些宋谊不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糅在了这个吻里了。钟濯垂眼望着他,这么多年,这个人第一次如此真实又确切地在他面前,不是飘飘渺渺的一缕烟,也不是若即若离的一片影。
是一片苦涩的泪湖,一株沉默的枯柳。
虽然与他想象的不同,但这就是他的宋谊。
*
因姜抱一多嘴一句,宋谊耽搁了一时,但因有事在身,不好再多留。只是送人送到了门口,他回头看到钟濯再寒风中单薄瘦弱的身形,想到姜抱一的话,不免又悬着一颗心对他嘱咐了一番。
“没有人会故意糟践身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波三折,多不得已。”
钟濯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