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自讨苦吃
第332章自讨苦吃
余杭县县衙。
不知怎么,自从那场病后,钟濯自觉越发畏寒了,虽然里面穿了夹袄外面又裹了狐裘,站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的时候,仍是冷得咬紧了牙关。
“还是不能告诉我么?为什么半夜去乱葬岗挖坟。”钟濯问道。
叶明安站在牢房里,从鞋子到衣衫满身都是污泥的痕迹,显然是被被抓了个现行。
叶明安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顾自己道:“乱葬岗中多为无主野坟,挖人坟头虽不厚道,却不曾触犯哪条律法。乡民觉得我可疑故而报官,无可厚非,但这县衙不由分说便抓我入狱,却是毫无道理。”
钟濯:“……”
宋谊这下属看着文质彬彬,做事却有些虎头虎脑的。
“有理。”钟濯道,“如此有理,怎么知县不曾放你,还要差人来请我保你?”
叶明安:“……”
见他不语,钟濯直接道:“我不会保你。”
叶明安闻言一时擡起眼来,神色有些惊讶——他与钟濯相处了这些时日,也算对钟濯有些了解了,这人惯来的心肠软好脾气,加之与宋谊关系非同一般,在让元苏去请钟濯过来时,他笃定钟濯会出手帮他的。
却没想到他现下会这样说。
“虽我说过会给你兜底,但眼下的情形还远不到需要我出手的程度。”钟濯说道,“明安若是想出来,还是自食其力罢。”
钟濯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心里还有另一层顾虑。如果叶明安果然连这点变通能力也没有,他实在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外查案。叶明安说到底是宋谊的人,眼下跟着他,若是果真出了什么事,他无法和宋谊交代。与其如此,不如便让他在牢里待几天,等宋谊回来了再说。
钟濯离开地牢时,给狱卒打点了一些银两,请狱卒不要为难叶明安。方才替叶明安来求助的少年在旁很困惑地看着他,仿佛吃不准钟濯到底是想帮他还是不想帮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钟濯出了牢房,见他果然没有去找知县说情的意思,才又垂头丧气地掉头回去。
不想又被钟濯在后面叫住。
“你们去的乱葬岗,”钟濯同他确认道,“是半山山脚的那一片么?”
半山山脚的乱葬岗,是许多年前用来埋葬死刑犯的地方。那少年怔了怔,领会到他这一问的用意,却又拿不准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告诉他。
钟濯拐杖驻地,微微地回过身来,叹息道:“这又何须瞒我?他带着你半夜掘人坟头,都被人告到衙门了,若你不说,我去衙门中一问便知。”
少年一愣,这才张了嘴,弱弱地吐了个“是”。
钟濯闻言,心下便有些猜测,但也不再打探,只是道:“也难为你们,还能在那里找到想找的人。”
少年连连摆手,正想说话,忽而听到巷子口传来一阵人声,循声去看,便见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官老爷领着一行人正往巷中行来。见来人是官,少年忙收敛声息靠边站着。
钟濯腿脚不便,反应便慢了少许。他先往边上稍退一步,这才回身去看,待望见来人,呼吸微微一滞,一时怔在了当场。
“哎,是下官失察。早知是京中来的大人办差,差人说一声便是。”绿袍的官员殷勤地在前领路,被他领着走上前来的青年眉清目明,在这条背阴的长巷中、在拥簇的人群中,如一轮皎皎明月。
至来人行至跟前了,钟濯还呆立在巷子当中,挡住了去路。那知县见状,正要上前驱赶,却听旁边的人突兀地说了一句:“先回车中等我。”
那知县一愣,还不知侍郎大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在同谁说,这拦在路当中的人便接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这人目光赤裸又无礼,旁的人一个也看不见似的,只盯着他身边的青年,一瞬也不瞬。
他身边的户部侍郎闻言微微蹙了眉,却也没说什么,待那男子挪着步子避到边上,便随着他从巷中穿行而过,往前面的牢房中去了。
*
宋谊应付完知县,带着叶明安,被衙门中的众人簇拥着从县衙出来时,钟濯还站在县衙门口的空地上等着。
已是暮色四合,一袭狐裘裹着一个过分单薄的人影,同街边的一棵枯树一起,站在岁末砭人肌骨的寒风中——宋谊看得眉毛尖轻轻一抽,唇线微抿。知是在等他,却不知是在这么等他。
钟濯见他前来,往前迎了数步。待人到了跟前,见他眸中似有薄怒,当他以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是要干涉叶明安查案,便解释道:“我没有插手,什么都没有做。明安可以为我作证。”
久立风中,他的发丝被风吹得缭乱,眼中因急于澄清的急切而显得更亮起来。
宋谊见他如此,又似被一片羽毛撩得泄了气。看到一片他肩上落着一片枯叶,便擡手为他拂去了。
开口,声音微冷:“一定要自讨苦吃么?腿不疼了?”
“噢,不要紧。”钟濯朝他笑了笑,在寒风中吹得久了,脸皮和嘴唇都干巴巴的,虽是要笑,却又仿佛笑得很不是滋味。
他就势拉住了宋谊未及收回去的手,又避嫌地往上一点,只抓住了他的手腕。
“事都办完了?”
宋谊回头看了看,叶明安难得灰头土脸的,正从后头跟上来,县衙门口大大小小的官差吏员殷切地目送着。
“办完了。”
“那我们回去罢。”钟濯说道,便将他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拉。
他拉着宋谊,回头是寒风猎猎。
已很难说清他是以什么心情在这里等他了。
他的确是可以寻一处温暖避风的地方慢慢地等他,可他仿佛失去了一种悠游的闲情,他如此歉疚又如此迫切,只想要抓住现下的每一瞬、每一眼,再等不了什么来日方长了。
更或许,在内心的更深处,他的确是要自讨苦吃的——他无知又愚蠢地活了那么久,这又算得什么?他吃的苦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