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病中流水账
第327章病中流水账
钟濯病了。
那日他追着赵大龙出门去,在廊下猛然呕出一大口黑血后,便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意识昏沉中,钟濯只觉得自己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五脏六腑像陷在死一般的泥沼之中,令他呼吸困难、动弹不得。可就算被这样密不透风的痛苦包围着,也盖不住他心头撕裂一般的痛楚,他不知道这痛楚来自何处,只知道它像暴风雨中一道又一道清晰耀眼的闪电,每一次闪过他的脑海,都照亮记忆深处一双寂寞的眼。
他望着那双眼,口中不住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像追问一个无底的深渊。
大夫发现了他背后的旧伤,正对着心窝处的一片淤青,已有些时日,外伤的淤痕已淡,脏腑的内伤犹存。
钟洄沉着脸站在旁边:“可有大碍?”
“吐的是黑血,便无大碍。”大夫道,“是一口早该要吐的淤血。因病患体内气血瘀滞,今日不知被何事所激,吐了出来。反倒是好事。”
便看着大夫取出针包,在钟濯胸口施下数根银针,过了片刻,只见钟濯仰身而起,又是一大口黑血吐在一旁的铜盆之中。
绿菁扶着钟濯的身子,看着铜盆中暗红色的血迹,脸都吓白了。
大夫复又把了脉,沉吟片刻,起身撤了针到一旁去开方子,一面同钟洄交代道:“粥食要如常地喂下去。我再开一副补元的方子,每日早晚服用。待养足了气血,应当就会醒了。”
昏沉之中,剧痛褪去了,变成了长久而细密的隐痛,像扎在肉中的木刺、卡在喉头的鱼骨,像一个悲哀而遥远的预感。
从未提起这一切的理由,是你从一开始便计划好了结局,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我。对吗?
“为什么。”
*
钟濯昏睡了数日,偶尔有片刻转醒,眼前的人有时是绿菁,有时是钟洄,有时是一个含泪的妇人……钟濯在昏沉中缓慢地反应过来,这是他多年未见的母亲。
他伸出手想安慰母亲,才动了动手指,又被无尽的黑暗追上,再次陷入黑沉之中。
又过了两日,眼看着气色渐佳,才终于彻底转醒了。钟濯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却又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绵软无力,一时又倒了回去。绿菁见了,急急忙忙地让他躺下,围到床前问他觉得怎么样?
钟濯对那日之后的事全无印象,问:“我……”话出口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绿菁便忙又端来温水服侍他喝下。
“……我是怎么了?”
“那日大人陪着大少爷会客,上一刻还好端端地叙着闲话,下一刻冲出门去就吐出一大口血来,大少爷吓得不轻。老爷夫人也从永固赶过来了。”绿菁同他说道,“大夫说是您从前受的伤还没好全,这次不知被什么一激,体内的淤血便冲出来了。”
被什么一激……
钟濯想起什么来,一时目光黯了一黯,心口的一阵刺痛令他下意识地佝偻起了身子,他问:“叶明安呢?请他过来。”
绿菁为难道:“刚转醒,便又要请叶大人过来议事么?”
钟濯坚持:“请他过来。”
绿菁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等转回来时,叶明安没有跟着过来,倒是他母亲钟夫人先一步被请过来了。
钟濯离家多年,如今归乡却是如此形容,亦觉羞见愧对,再加钟夫人慈母心肠,这几日担心得食不下咽,神色憔悴,见了面便淌下泪来,更叫钟濯心生惭愧。
钟濯抓住钟夫人的手,虚弱道:“母亲如此,叫儿子如何是好啊?”
钟夫人揩一把泪水,将他的手轻轻一拍,佯怒道:“如何是好?你将自己弄成这样,又是断腿又是吐血的……早知我儿这官做得如此辛苦,早晚便该辞了回来。”
钟濯笑道:“辞了官回来做什么?父亲早说我是个活纨绔,若是做生意,必将家业都赔光的……”
钟夫人说:“为娘早替你想好了。你小时候不是羡慕外面打蝉的家仆么?待你回来了,便专事打蝉,打娘院中的蝉,有蝉时便打蝉,无蝉时便陪着娘。娘付你月钱管你吃喝,岂不好?”
钟濯被自己母亲逗笑了。他母亲的确是性情活泼爱说笑,但此时强作笑语怕也是不愿让他太过伤怀。钟濯领了情,心中却还是难免感伤。
钟濯笑道:“母亲院中的蝉可不够我打的。待来年您门前屋后种树成林,再论这事罢。”
钟夫人瞪眼说:“那你可且等着罢。”
见钟濯精神尚可,钟夫人也就放了心,不忍再费他精力,便不再多叙,叮嘱过他好好休息,便先走了。
待绿菁送了钟夫人回来,又被钟濯叫到跟前。钟濯叹了口气道:“你如今主意是越发大了……叶大人呢?”
绿菁倒是一点不心虚,回道:“方才也去瞧了,叶大人不在院中。”又道,“叶大人这几日日日外出,恐怕一时找不到的。”
“日日外出?”
“嗯,每每到夜里才回来。”
“……”叶明安不是闲游的性子,日日到夜里,恐怕是又忙上什么事了。
便又问:“今日几时了?”
“已是初八了。”
都到腊八了……
“京城和盐官两地可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绿菁一愣:“您问我这个……我是不曾听到有什么风声……“
“罢了……”钟濯叹息,“待叶大人回来了,请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说了一时话,又觉得甚为虚乏,虽吃不下什么,钟濯还是尽量喝了些参汤吃了些粥食,这才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