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大雪纷纷何所似
第330章大雪纷纷何所似
泊远?梅泊远。
沈致不常叫一串红的这个名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你说阿红,那小白眼狼怎么会写信给我呢?”沈致骂着小白眼狼,面上却没有恼意。在钱塘,能和他谈论这些的人实在不多,一时打开话匣来,“他跟着秦道长四处云游,想必逍遥得很。”
宋谊听他酸里酸气的,笑问:“不好么?”
“好啊。虽然不知是死是活,但总是比他在鸡儿巷里做行尸走肉要好啊。”沈致道,又无端一叹,“只是以他性子,实在怕他哪一日行到一处山崖,心里觉得不错,可以就死了,便往下一跳了事了。你想,天下有这么多的山,这实在是很有可能的……我听说峨眉有个‘舍身崖’,站在崖上往下望,就跟着了魔似的想往下跳,要是被他寻着了这地儿,可怎么得了?”
宋谊闻言,默默然没有作声。他自与一串红相识,每每在他身上感到一种矛盾的感觉,沈致这话虽然夸张,宋谊却也知道他是说中了的。
“不过,他便是寻到了那么一处地方,也不会轻易往下跳的。”宋谊劝慰地笑道,“他不是还欠着沈兄许多东西没有还么?那时他来同我道别,说你写了张欠条教他画押,都是这辈子必须要还上的。”
沈致闻言一挠头,尴尬地笑道:“谁又要他真的还了?”又道,“他自来对什么都不上心,那欠条也只是打着玩罢了。他若不还,我还真去找他不成?”
宋谊道:“泊远是俗念已淡,但别人对他的好,是当真记在心里的。沈兄放心罢。”
沈致默然,拿起手边的杯子,仰头饮了一杯,放下杯子还很不痛快似的,晃着杯子笑道:“这要是酒便好了。”
宋谊笑了笑。
沈致说话间注意到被宋谊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的人:“那是何人?”
宋谊瞥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口中被塞了个布团,此刻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阴暗中,目光惊惶不定地望着此处。宋谊道:“是个重要的人犯,从宁德带回来的。”
沈致想是聚宝阁案的犯人,便问:“也一道送回京城?”
宋谊摇头道:“不必,这里还用得到。待事毕后我会亲自押他回京。”
沈致又将那犯人看了几眼,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污秽,却不知怎么还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好罢。我看你这折子还没写完,便不扰你了。”沈致站起身来,“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命钱塘军全力配合你查案了。你此去金陵若还需人手便同我说。”
这日沈致离开之后,总觉得宋谊似有何处不对劲,可前思后想也想不分明。待到第二日亲自监看着手下副将押送着车队上路,又将宋谊一行送出军营后,他返身回到营帐中,看到恭恭敬敬守在自己身边的近卫,一时想起什么,心中猛地一跳。
旁人只见他脸色骤变,冲出营帐跨马而上,冒着风雪往军营外疾驰而去。
他在十里外追上了宋谊的车马。
宋谊只听一阵马蹄声驰来,随后一声尖厉的马啸,卷帘而望,只见风雪之中沈致一身戎装,气势汹汹地横马在道中央。
沈致下了马到马车旁,不容置疑道:“下车。我有话说。”
宋谊见他如此,心中已有所料。他回身取了伞,待下了车,不待沈致开口,便直接道:“沈将军认得他,看来我没有抓错人了。”
沈致沉着脸:“你要翻旧案?”
宋谊道:“如今周简手无兵权,一个周延庆已成不了气候。不必再等了。”
沈致急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这是个冤案吗?”
风寒雪骤,沈致的声音也如霜似雪。宋谊闻言往车上看了一眼,只见车窗开了一条缝,朱怀臻在里面听着。他带着沈致往边上避了几步。
沈致还在说:“当年你母亲所以翻案失败,不仅仅是因为周家父子从中作梗,更因为朱将军的案子是陛下的授意——你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沈致言辞激烈,宋谊却丝毫不为所动。沈致说的,早在多年前他母亲为朱府奔走的时候他便已经知晓了,正是因为知晓,他和叔父才会按兵不动这么多年。
也许沈致说的是对的,为朱勉翻案不仅仅意味着清算周家,更是要与皇帝算旧账,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但他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他母亲当年为此耗尽心力,也不仅仅是为了朱家满门。
旷野上寒风吹拂,砭人肌骨。
“隆嘉三年,燕城被围六月,周简终于来援,击退敌军开拔入城时,沈将军也在军中罢?”风雪中,宋谊冷静地看着沈致,问道,“沈将军进城后看到了什么?”
沈致浑身一僵,说不出话来了。
等到他们入城的时候,燕城中尸骸遍野,已几乎是一座死城——如果周简没有拖延,在他们第一次求援的时候便动兵,何至如此?
“那么多的人死了。他们为何而死,总该有一个道理。”那时宋谌因知晓内情,劝阻他母亲的时候,他母亲便是这么说的,“沈将军,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
“你还要拦我么?”
风声卷着雪片从他身边呼啸而去,他静静看着沈致。
沈致:“可是你——”
“将军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南很少下这样大的雪,远山近树,什么都看不到,天地上下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茫茫风雪中,沈致只看到眼前执伞而立的青年人,隔着茫茫雪幕,目光清晰笃定。
*
这场雪从昨日午后开始下,断断续续地下到今日,到了下午这时辰越发大了起来。湖山城池都被厚厚的雪被覆盖,飞鸟不见,连人声也显得寥落。
临安城北,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外头落着纷纷大雪,一个穿过朴素的少年撑着伞守在门口,越过伞的边缘望着头顶的这场鹅毛大雪,心中想《窦娥冤》里唱的六月飞雪是不是也这样大。
忽而屋内的人声微微擡高了,他微微偏头,听到里面的声音:“你是说,当年这案子潦草结案,是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