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临安往事（二）

第346章临安往事（二）

“问完了？”

叶明安收回视线，继续问道：“朱将军究竟怎么死的？”

“就是戏本子里搬演的那样——周简带兵入城后，以庆功为借口设下鸿门宴，请朱勉赴约。当时军帐内外早就埋伏着众多弓箭手，朱勉根本没有设防，轻骑入营，到了帐中就被乱箭射杀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周简割下他的头，挂在马前，让人带着在城里跑了一圈，一边跑一边喊什么‘叛国罪人朱勉已伏诛’。他的头最后在燕城城门上挂了一个多月。”

虽然是已经知道的事，但听他这样清清楚楚地再说一遍，几人的面色果然更沉了——戏本子？戏本子里周简是力挽狂澜的英雄，朱勉是通敌叛国的罪臣，作得什么真？

乔倚云直听得胸口起伏，忽听凌空一响，一条长鞭抽在那犯人身边的墙上，犯人一惊，屁滚尿流地往一边躲去，听到那女子冷笑着怒声道：“我看周简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他是故意不去燕城，羌无人拖不死他，他就亲自动手！目的就是想置朱将军于死地！”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就是个小喽啰，你们打我做什么！”那犯人被一鞭子吓得屁滚尿流，竟大哭了起来，“我就不该见钱眼开，要是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你还哭？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乔倚云上前一步，“那朱将军做错什么？朱大哥又做错什么？”

乔倚云说着不由红了眼眶，背过身踹了一脚地上的草堆，低声恨恨地骂了一句：“狗皇帝。”

话落便察觉到一旁投来的视线，淡淡的、冷冷的，像透过窗隙的一线寒气咬在身上，令乔倚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与叶明安一起来的这个青年，看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这个关键的证人却是他从千里之外的匪寨中带回来的。乔倚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偷声骂完皇帝后被他看了一眼，竟也感到一丝胆怯。

可纵是胆怯，她仍然倔强地与他对视着。她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什么。

不论忠奸，众臣不过是帝王股掌间的棋子。这案子明明四处漏风，却为何还是这般结局？除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以外，没有别的答案了。

这边犯人嚎哭不止，叶明安和元鹤轩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那边院子外面，谢平舒和朱怀臻一行已经披星戴月地回来了。元鹤轩将一团破布重新塞进那人嘴里后，众人迎出门去。元苏还在车上呼呼大睡，元鹤轩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起来，带到屋里去睡了。

元鹤轩回到院子中的时候，那张破草席已经在院中摊开，上面一具白骨，在夜色中是森冷的白色。

叶明安和宋谊正蹲在一旁查看，一旁两个少年各持一根火把，将那白骨所在的一方地面照亮。乔倚云站在外围，火光映亮面庞，平日里虎虎生风的女子，久违地露出一丝惧意，这恐惧仿佛是来自多年之前，官兵包围将军府的那个下午。

元鹤轩还记得那个下午，刚过了中秋，他从书塾回到将军府时出了一身热汗，正往厨房讨绿豆汤喝，隔着后院的花窗，看到少女从小道上一路跑来——

“逃！快点逃！”

她从后门闯进来，奔下台阶的时候跌了一跤，整个人摔在地上，下巴都磕破了，血肉模糊，却一声疼也不叫，只是嘶声喊：“朱将军死了！叛国罪！来抓人了！快点逃！”

白日惊雷，劈碎了这个只剩老幼妇孺的将军府。

朱家上下，他和乔倚云只来得及拦下了当时在蒙学里被罚抄书的还未归家的朱留锦。

那个秋天很长很热，元鹤轩还记得当时汗水连着夏衫粘在身上，记得墙头昏沉沉的落日，记得后院树上一只秋蝉嘶哑的鸣叫。沉沉天幕，密不透风地降落在将军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