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跟我走吧
第356章跟我走吧
宋谊从卞则秋房中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客堂中的主仆二人,就面向他坐在最近的位子上,眼睛望着这边门口,等得极专心,看到门开,立刻便站了起来。
宋谊知道钟濯多半还是会等他,也没有多想,回身与卞则秋告辞:“今日之请,还请大人务必慎重考虑。”
卞则秋神色很是复杂:“我知道了。”又与钟濯点头致意过便返身回去了。
钟濯慢慢走过去。
“怎么等在这里?”宋谊问。
钟濯说:“过来见这屋亮着那屋暗着,想是里面说话。怕你出来寻不见我,也怕在别处漏看了你,故等在这里。”
“……”宋谊听得顿了顿,虽则钟濯一贯痴话甚多,但此时这句还是让他觉出一丝不寻常来,一时多看了他两眼。“是怎么了?说这种话。”宋谊轻道。
钟濯还是痴茫茫的样子:“原是这样想的。”
宋谊一时失笑,心弦不觉便松了——是了,这人痴也不痴别的,就痴在直抒胸臆罢了。
“这里冷,里面说话罢。”宋谊拉着他进了一旁自己的客房中去。
宋谊觉得他直抒胸臆,其实钟濯已忍了许多话没有说了。他听了那些事,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没头没尾的,怎么说呢,更何况宋谊肯定不想揭开这个旧伤疤。因此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了,他竟什么也做不了。
二人进了房,钟濯挨着宋谊坐下后,问道:“方才和卞大人谈得如何?”
宋谊手背探了茶壶温度,已冷了,便没有倒给钟濯:“前因后果已都说了,卞大人暂未说什么。不过有八成把握,他会同意。”宋谊笑了一笑,“所幸来的是卞大人。”
钟濯点头,心下略松:“那便好。”
卞则秋是严密周全的人,宋谊这回要做的事离经叛道,若是卞则秋也愿意帮他,不仅胜算更多一重,风险也会更少一些。
“接下来什么打算?”钟濯问,“若是顺利,待回到京中后便要开始着手了罢?”
宋谊:“嗯。事不宜迟。”又道,“倒是还有一桩事要请钟兄帮忙。”
钟濯:“同我还客气什么。”
宋谊笑道:“卞大人此行来去匆匆,如今人犯既已抓获,想来很快便会回京。未防生变,我会随卞大人一道走。不过明安还在杭州,他今日接了信,应当也会往永固来,要劳你接应了。”
钟濯自然应下。加之他原就没想着宋谊会在此久留,因此听了并不失望,只是絮絮盘算着:“你们这两日走的话,运河不通,到了淮河换成陆路,到的时候约莫是一月底。若是迟半个月,走到淮河大约雨水前后,不知运河北边通了没有……”
宋谊听出他的意思,目光一时就软了,问道:“钟兄打算过了元宵动身?”
钟濯盘算来盘算去,总是赶不上,就有些不乐:“原是这样打算的。但……”
他心里想,此事一举,京中局势瞬息万变,等他回京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数。若是事成也罢了,若是不成,那时宋谊在京中,他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不就又和过去一样了么?
决不能再这样了。
只是他七年未曾归家,如今虽是回来一阵子,也不曾在父母面前尽孝,这就又要走,也未免说不过去……
宋谊像看透他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说道:“你难得回来,此去又不知何时才得归。路上已然耽搁了,如今在此统共也就这些时日,不可再因我的缘故仓促返京。便等过了元宵,天转暖些,再慢慢回来。”宋谊说着微微笑起来,“待到三月你回来,诸事落定、春和景明,时候正好,正可为你接风洗尘,届时我们再去金明池一游如何?”
宋谊提起此话,钟濯自然想起那年殿试之后的盛景,煦煦春风尤还在面,不免也带了笑意。
“只是你怎知到了三月我还在京中?”他翻过手,握住了宋谊的手指,无意识地揉着他的指节,想起什么,又擡起脸对宋谊道,“说起此事,前次路过滑州,还被现今的白马县知县拦下来了。他想投靠于我。我那时还惋惜他识人不明,以至明珠暗投了——我与陛下旧有龃龉,恐怕不是那么好留的。”
宋谊道:“其实这次离京之前,陛下曾问过我你的任用之事。”
钟濯神色一顿,看住了他。
“听说吏部举荐留用,拟了几个缺,有中书的,也有翰林的。陛下没有驳回的意思。”
钟濯听了若有所思,将自己离京之前御前召对的事说了,道:“我与陛下意见相左。恐怕未必。”
宋谊闻之一笑,道:“可惜你未见过鲍相公和晏相公在朝上是怎么吵的,你与他们相比,已是小巫见大巫了。”
钟濯听到这两个人也笑了,又道:“虽如此,晏自明不是已外放到金陵了么。”
宋谊摇头道:“晏相公遭贬原不是为的这个。朝堂上意见相左是寻常之事,何况西南兵事,朝中反对的不止你一个。若有哪个臣子能完全符合天子的心意,恐怕不是奸臣便是佞臣了。”
又道:“钟兄这些年的作为有目共睹,你在地方上所施之政传到朝中,每每引起论战,或有以为大不可为,或有以为可推及天下者,议论纷纷,不一而足。而观陛下,虽有权衡,最后却也都未加干涉。自复国以来,先是叔父,接着是薛相与王大人,可见陛下求变之心切切。而钟兄之才,是要青史留名的。值此变局,陛下怎会因小失大?”
钟濯被宋谊的话逗得笑了,道:“这就是所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罢,未想有朝一日我也能领教。果然厉害。”
宋谊听他作如此歪解,一时哭笑不得。
二人笑过之后,钟濯方又认真道:“我知道了。便不是如此,这次回去后我也会多做筹划。”
夜渐深,要交代的也都已说完,宋谊见钟濯还拉着他的手磨蹭,便劝他早些回去。
“今日不可再留了。”
钟濯不肯就去,低声道:“只让我再看一看你罢。”
宋谊见状也心有所感。纵然他计划完备,有十足的把握,但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说不定这回是钟濯留下来,而他却要走了。
前路未定,似此良宵,也是有一夜算一夜罢了。
因此也没有强劝,只是笑:“不过两个眼睛一张嘴,人人都有,还要怎么看?”
却见钟濯将桌上的烛台挪过来了,透着薄薄一层油纸,光线带着热意落在人面上。恍恍烛光中,目光相接一刹,方才席上喝的二两薄酒都似被催发了,眼前的光都流转起来,令人目眩神迷。
钟濯却似乎并无他意,借来了光,就只是细细地看着他,像要将他脸上的毫毛也根根记下似的。也是怪事,一向钟濯故意狎戏,宋谊并不觉得什么,但每当他这么坦坦荡荡地看他时,他却仿佛被什么灼烧似的,耳朵尖也发起烫来。
宋谊一时错开眼,又有些好笑,道:“也没这么干看的。”
那边钟濯轻轻“哦”了一声,发现什么似的:“原来这里竟有颗小痣。”他擡起手,抚向宋谊左边眉角,凑过去细看,又笑道,“人说眉中藏痣是福气深蕴,快让我沾沾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