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我可不敢撒谎
当白曼曼对景和说“有事想跟你聊聊”的时候,陶见晴正好带着陆屿祖孙来到烘焙店。
白曼曼站起来招呼客人,临时找抹布擦桌子,给空水瓶里插上鲜花。陶见晴看出端倪,这几天来,店里应该是几乎没有生意,否则以曼姐的性格,决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草率。
陆屿点了咖啡,询问有没有适合老年人吃的减糖点心,夏桂芬拿起菜单嚷道:“那多没意思!我就点这个,巴斯克芝士蛋糕。”
在热爱甜食这点上,祖孙的口味如出一辙。白曼曼面露尴尬,不好意思地承认,今天柜台里并没有准备点心库存。
“我们也没别的事,坐着等你现烤咯。”陶见晴想让姐妹打起精神来,故意做出格外期待的星星眼表情。
“面粉库存……也不够了。”
白曼曼垂下眼眸,事实上,她迟迟等不来客流量,已经有了把店关掉,及时止损的念头。每天萦绕脑海最多的,就是某个娱乐明星在电视上说过的话,自己面前有三种选择,一等,二放弃,三等一等,再放弃。
陶见晴不愿看到这种结果,但此时言语上的鼓励,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态。有道是十个项目九个黄,创业投资很正常,她自己振兴牧场的蓝图,等于是龖字刚有一撇,距离实现给姐妹带来可观客源的大饼,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这时,眼镜妹骑着三轮车回来,蹬得满头大汗。车上的编织袋里装的是前两天受潮,所以拿出去复晒的稻谷,暖烘烘,香喷喷。
景和已经把科研设备——小型脱粒机推了出来,两人开始合作给水稻脱壳,晶莹洁白的大米流进木盆,很快堆成小山。陆屿干活的瘾上来,暂时不计与景和的前嫌,主动上前帮忙。
“看来小屿在这儿,被你调教得不错。”夏桂芬笑眯眯地对陶见晴说。陶见晴挠头,提议既然店里没吃的,中午可以上楼蹭顿饭,反正米饭管够。
夏桂芬却望着脱粒机,转念一想:“姑娘们,你们吃过米面包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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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的围观下,夏桂芬把刚脱好壳的新米倒进盆里,用清水浸泡,在破壁机刀片的旋转下,米浆越来越细腻,均匀。白曼曼拿来仅剩的半碗高筋面粉,按照老太太的指挥与米浆混合,同时在小本上记录步骤。
加入黄油,少量糖盐,夏桂芬撸起袖子,以乾坤大挪移般的力道在案板上揉搓成团,切成均匀的几块,滚圆,醒发,再擀长卷起,大米面包就初具雏形。
接下来就是静静发酵。夏桂芬和研学中心的孩子们唠起嗑来,一个东北籍的师弟感到格外亲切,邀请老太太品尝他们在后院种的蔬菜——那块地不到一亩,但作物种类齐全,双色生菜、苦菊、西红柿、洋葱、樱桃萝卜……总之在这里,起码可以实现大拌菜自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陆屿接过师弟递来的铲子,蹲在田垄间,陷入思考。
眼前的洋葱都齐刷刷栽在地里,叶片挺拔茂盛,看不见供食用的根茎部分。如果随便挖,把“未成年”的小洋葱挖出来,岂不可惜?
他向陶见晴求助:“怎么挖,教教我。”
“看叶片,最下面两片叶子变黄的,就代表成熟了。”陶见晴胸有成竹,挑中一棵植株指了指。陆屿用铲子松松四周的土,果然拔出来的洋葱硕大饱满,陆屿看着收获品,露出质朴的微笑。
陶见晴觉得这一幕有意思,摸出手机拍视频,在画外问:“采访一下,现在什么感想?”
“感觉像在开心农场里偷菜。”陆屿诚实回答。他在田垄里穿梭,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不劳而获的惭愧——自己明明没有参与播种,浇水,施肥的漫长过程,却成为了最后的收割者。
如果有机会,还是自己种点菜好。
蔬菜沙拉拌好的时候,大米面包刚好出炉,松软回弹,带着稻田的清香,坐在屋檐下咬一口,这份清甜既像来自面包,又像来自不远处田野的气息。夏桂芬发挥社牛本领,反客为主,招呼所有人过来吃饭。
刚才揉米面团的时候,白曼曼对老太太吐露了开店的烦恼。夏桂芬说,做买卖都不容易,讲起自己年轻时从国营厂下岗没事做,在山脚下开辟了一块菜园子,支了个摊卖菜,蔬菜卖不出去心疼,只能自己吃,吃得脸都绿哇哇的……
“结果呢?”白曼曼问。
“后来我把菜园子盘给了一家三口。过去这么多年,夫妇俩都老了,还喜欢种菜,播种的时候,两个人能为抢地盘打起来……那山上有好几头鹿,吃不完的菜就拿上山喂鹿,他们的儿子拍视频发到网上,后来喂鹿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把窝棚一翻新,就卖喂鹿的饲料,萝卜,红薯啥的,装个小纸盒里,就能卖十来二十块钱,整挺好。”
夏桂芬回忆的时候,语气带着些许羡慕。
令白曼曼意外的是,她们围坐在一起吃简餐的时候,烘焙店迎来了第一拨真正意义上的顾客。
那是自驾旅行的一家三口,开着沃尔沃越野车路过,驻足吃点午饭。陶见晴心生好奇,问他们准备去哪,小男孩自豪地大喊:“我要去骑马!”
原来,他们看到了云深村马场营业的消息,趁周末踏青遛娃。陶见晴听了,内心还有点小激动,简直想握住对方的手,泪眼说欢迎光临。
白曼曼端上刚出炉的米面包,软弹细腻,唇齿留香。孩子母亲还询问存放期限,想要带回去做伴手礼,分给公司的同事们。
送走客人,陶见晴和白曼曼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兴奋。
夏桂芬瞅了白曼曼一眼,故意说:“丫头,你要是真打算关店啊,阿姨建议你干脆把房子拆了,地皮铲了,这片土挺肥的,多种几亩菜卖到城里,省得一天天操这么多心。”
尝试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想放弃是常态:早晨起床打鸡血般信心满满,中午就感到疲惫,下午在“再坚持下”和“先算了吧”之间反复横跳,黄昏时开始怀疑人生,到了半夜彻底陷入emo,觉得世界不会再好了。然而大梦醒来,还是不想认输,进入新一轮的周而复始。
日复一日,犹如循环隧道,直到尽处出现微光。
“阿姨,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白曼曼笑了,两个梨涡出现在饱满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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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陶见晴作为云深村导游,带夏桂芬去参观他们的新式光伏大棚。刚成熟的西红柿红里泛青,咬一口却格外甜,汁水爆出,清凉又解渴。
夏桂芬感叹,终于找回了从前在村里吃柿子的滋味,现在超市里买的西红柿,一个个恨不得比苹果还硬!于秀美受到夸奖,心里美得很,让陆屿再进大棚摘上两麻袋,给外婆带回家去吃。
陆屿正在一旁研究太阳能回收系统,听话起身,夏桂芬却拽住他说:“我又不着急走!等你俩那新房盖好了,我还能帮着收拾收拾,你们年轻人啥也不懂……”
老太太又提起要和“小晴娘家人”见面,沟通婚俗,陶见晴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暗地给陆屿使眼色。陆屿转移话题,说今天已经走了不少路,应该回家午睡休息。
夏桂芬骂他懒,于秀美突然大呼“糟了!”,颤颤巍巍向屋里走去。
厨房里正蒸着糯米饭,雾气已经弥漫至门口,好在还没烧焦,巨大的笼屉掀开,白米晶莹如雪。白爱牛也提着做糍粑的木槌走来,刚想数落老太婆记性差,看到家里来了客人,只能把埋怨的话憋了回去。
他看到陆屿,现场抓壮丁:“来得正好,一块干。”
“……”
众目睽睽之下,陆屿在院子里脱了衬衫,只穿着二股筋背心站在石臼旁。白爱牛上半身精赤,瘦骨嶙峋的后背宛若黄牛,高高抡起木槌,石臼里的熟糯米承受千钧之力,发出“啪叽”的声音。
陆屿有样学样,肌肉绷紧,每抡一槌,身后都会传来围观大婶们的喝彩声。他没过多久就憋红了脸,汗水沿着下颌线滴在地上,晒黑的肤色犹如晨昏线,边界分明。
于秀美倒出一碗黄豆,准备磨成豆粉,一边搬个小马扎坐下观赏,一边对陶见晴说:“小伙这段时间进步蛮大,不像刚来的时候小脸煞白,细皮嫩肉。”
陆屿渐渐体力不支,喘起粗气,偏偏陶见晴这时候在人群中起哄,大喊加油,他只能再次卯足力气,把石臼里的糯米想象成自己有生以来讨厌过的人们,予以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