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直冲,肯定能有出口
众所周知,一只亚马逊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而陶见晴没想到,自己因为不想去上班而编的一个借口,要用“与一名认识不到十天的男子,举行一场乡村田园婚礼”来弥补。
老梁昨天表态,他个人非常欣赏“返璞”主题拍摄方案,就算最终没被老总选中,他也有意牵线一位从台湾来的新锐广告导演,在新项目上促成合作。
这对引资无门的陶见晴来说,是一根承载着救命希望的稻草。此时若向老梁摊牌说自己撒了谎,之前的努力可就都沉没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对陆屿苦笑:“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好了,你可以拒绝我了。”
两人正坐在小卖铺楼上的露天咖啡座,墙上晾晒着好几串玉米,咸肉,还有萝卜干。
“我无所谓。”陆屿轻描淡写地说。这时眼镜妹端来咖啡:一杯拿铁,三包白砂糖。他往咖啡杯里一包接一包撒糖,继续说:“反正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反倒是你,牺牲是不是有点大啊。”
牺牲大吗?陶见晴端详着陆屿的三庭五眼,觉得不算牺牲,反倒蛮赚的。
“巧了,我也不打算结婚,只是需要有人配合我营业。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陆屿喝了一口咖啡,还是觉得苦,又撕开一包糖。他昨天告诉姥姥,自己谈了女朋友,老太太立马把好消息分享给秧歌队全体姐妹,可惜自己腿还瘸着,没法去广场晚会上大舞一曲。
陆屿趁着把姥姥哄高兴,劝说她听家里安排接受手术,夏桂芬仍觉得动刀风险大,如果有概率永远下不来床,还是等看到小屿结婚成家,自己了却心愿,再上手术台和老天爷赌一把命。
各取所需,倒是事实。
陶见晴指指远方的街景,说:“你要是答应了呢,咱们到时候就在村口摆几桌流水席,我去带甲方爸爸体验一下美食美景,你就负责貌美如花,在家数数份子钱。”
“嗯,然后你们村就会流传着,新郎摆席当天卷款潜逃的故事。”陆屿微笑。
“好的呀,你外婆以后问起来,就说她因为被你始乱终弃,互相拉黑咯。”陶见晴也微笑,“接受事实吧朋友,咱俩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屿攥紧瓷杯,喝光最后一口甜得发齁的拿铁,心想,自己还是被拿捏的那一只。
*
陶见晴回到家时候,陶渊正在给自己打包行李:保温缸,碎茶叶,桶装方便面,两只橘子,一块毛巾。椅背上还挂着一套干净衣服,深灰色西装,条纹领带,与他平时的装束大相径庭。
陶见晴惊异,问他这是要去哪儿,陶渊披上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把马尾辫捞出衣领外,边系扣子边说:“去吃我干儿子的喜酒。”
“谁?”
“你龚叔的儿子要结婚了,酒席在广州办,我这趟要坐六个小时的火车,路远迢迢……”陶渊喃喃说着,又拿了一整卷卫生纸,塞进手提皮革包,拉上拉锁,满意地拍了拍。
陶见晴对什么龚叔父子早无印象,也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干哥哥”。她看着父亲系上条纹领带,又是照镜子,又是检查物品,兴奋得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学生,油然而生出一股陌生感。
她只依稀记得,父亲讲过自己年轻时顽皮,沉迷金庸,结交了几个拜把子兄弟,后来兄弟们上了高中,上了大专,只剩自己留在村里放牛,英雄落寞。
陶渊想了想,又说旅途无聊,往皮革包里塞进一册《笑傲江湖》,总算是做好了次日出行的准备,坐在屋角抽起烟袋来,还哼起了小曲。
陶见晴递上一杯茶:“爸,您挺愿意吃喜酒的哈?”
“呵呵呵,喜事加美酒,那谁不愿意。”
她眯起眼笑:“那就好,过几天我也有顿喜酒,请您吃一下呗。”
陶渊反应不过来:“跟、跟谁?”
陶见晴指指正从门口经过的陆屿,后者点头打了个招呼,不料陶渊吹着胡子瞪着眼,从椅子上弹起,抓起一只布鞋就要冲出来……
怒喝声响彻屋顶:“小兔崽子,跟你开句玩笑,你还敢当真了!”
……
远方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陶宅无人下厨,陶渊、陶见晴、陆屿围坐桌旁,气氛凝重,颇有战时谈判的架势。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陶渊的眉头越锁越紧。
“我俩又不是真领证,在我公司领导面前做做样子而已,只要乡亲们别说漏嘴,咱就能实现共同富裕。”陶见晴劝说。
陶渊吐出一口烟,过了很久又幽幽吐出一句话:“你这样,让我没法和你妈交待啊。”
“不用告诉我妈,就当做咱父女俩的小秘密。”
这话陶见晴说得嘴麻,陶渊听得耳朵也难受。陶见晴从小到大的生活,学业到情感,陶渊基本处于缺席状态,如今突然要他出席婚礼这种在世俗观念里最为重大的仪式,还要背负一个包庇任务,陶渊此时此刻的心情不是生气,而是紧张了。
“这样,我不向你妈告状,但你自己去说服她。”陶渊秉持二十多年来的老态度,主打一个不插手,不管教,不负责,“她要是同意你这么胡闹,老子就没意见。”
陶见晴抱着胳膊,腰背挺直,俨然一副防御的姿态,谈判进入僵持局面。
“晚上八点了。我去烧菜?”陆屿打岔,看无人理会他,于是起身向厨房走去。
陆屿给自己系上围裙,站在灶台前开始迷茫。他留学期间曾经深谙厨艺,只不过都是小火慢灶,而今面前摆着一口黑梭梭的大铁锅,令人不禁犯怵。
电饭煲没有,烤箱没有,空气炸锅更没有。陆屿打开橱柜,不见任何速食食品,西红柿和鸡蛋摆在台面上,还有一把青菜。
眼前年代气息浓厚的小厨房,让他想起了童年在姥姥家度过的时光。方的灶台,圆的铁锅,冬天外面下着大雪,姥姥在屋里穿着半袖烧饭,手动拉风箱,炖肉一熟,满屋飘香。小陆屿想帮忙添柴,姥姥赶他走,说,小孩玩火尿炕!
陆屿说,我不小,我已经八岁了。
夏桂芬擅长做锅包肉,柴锅鱼,小鸡炖榛蘑,但外孙沉迷于她自觉平平无奇的疙瘩汤,就算是在夏天中午喝得满头大汗,也打着饱嗝说再来一碗。
此时此刻,陆屿已经生起柴火,准备先烧沸水,然后往搪瓷盆里倒面粉。舀一瓢温水,仔细地浇,用筷子轻轻搅拌,面粉变成一个个小粒,看上去有模有样。
啊,忘记先把葱花炒香了。
陆屿看着锅里的沸水,心生懊恼,又想起姥姥下厨永远麻利迅速,胸有成竹,某次他坐在小板凳上帮忙剥蒜,蒜皮黏糊糊弄了一手,被取笑时辩解,我才八岁,还不会这些。
夏桂芬说,姥姥八岁的时候,都会切蒜末了。
小陆屿问,姥,你几岁时候学会的做饭?夏桂芬说,天生就会,姥姥是家里的大姐,有天赋。
小陆屿说,真厉害,我也想当家里的大姐。夏桂芬说,傻了吧唧,你是男子汉。
沸水的蒸汽弥漫上来,陆屿的眼睛有点灼热。他想起了姥姥的医学检验报告,她并非普通的骨折,而是软骨肉瘤。早期尚可以通过手术切除,若是拖成晚期,就需要截肢,对老年人来说,风险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