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兄友弟恭
禧云自那日撞见贺兰玠后,满心以为对方就是太子,这些日子她故作矜持的足不出户,专等“太子”主动送上门来。然而左等右盼,连个影子也无,这才着了急,连忙四处打听。
不多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婢子便回来了,原来太子这些日子感染了风寒,正在宫中静养,她惊魂甫定,暗道并非自己在太子那里失去了魅力,他不来,乃是身体不允许,兴许是担心把病气过给了她——想到这里,她唇畔生笑,不禁为对方的体贴而感到一丝振奋。
她抖擞精神,差人熬了一锅人参鸡汤,亲自将它们一勺勺舀出来,用精致的红木饭盒装好。她提着鸡汤出了门,经过一座水榭,低头一瞥,竟发现自己穿了身不合时宜的白衫,倒像给人送葬一般,二话不说连忙折返回去,重又换了一身淡紫色绣银线高腰长裙。
贺兰玠听说太子生病,且病了好些天下不了床,顿时乐的合不拢嘴,回想往日自己卧床不起,被太子毫不客气的奚落成“病猫”,如今他总算是得了现世报,这乃是上天赐予他嘲笑、讥讽他的好时机,他喜不自禁,特意换了一身无比风骚的大红袍,昂首阔步的前来瞻仰东宫“病猫”。
然而等到他见到太子,却为对方的面无人色吃了一惊,那简直是个绝症的模样,岂止是对外宣称的风寒?也难怪他一直不肯让人探望了。
“二弟,稀客啊。”太子精神不佳,然而眼神依然极亮,嘴角噙着三分笑意望向贺兰玠,他登时就有些心虚。
他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关切情状,然而他那一身大红衣裳无论如何都令他看起来喜气洋洋,太子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往后一躺道:“本宫还没死,让你们失望了。”
他不说“你”,偏偏说“你们”,贺兰玠心知肚明,并不狡辩,只道:“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见皇兄你轻易是死不了的。”
贺兰琚闻言笑道:“依你看,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贺兰玠一愣:“我是好是坏,皇兄你看不出来么?”
贺兰琚叹了口气道:“恕我眼拙,过了这么些年,本宫只勉强看出来一样——”
“什么?”贺兰玠竖起耳朵。
“你贺兰玠,是个笨人。”
贺兰玠怔忪间,只见贺兰琚眼中露出微笑,笑意蔓延至眉梢眼角,现出一片冰雪初融春风徐来的景象。
“唉,笨人就笨人吧,”他倏然间想开了,无所谓的摆摆手说,“兴许笨人可以活的长久些。”
贺兰琚略感疲倦的道:“能够做一个笨人,也是一种福气。”
他自己何尝不想做一个笨人?可是他不像贺兰玠,有一个强势的母后以及一群强大的外戚庇佑着,偌大一个深宫,他步步为营,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这样的他,倘若甘心做一个笨人,恐怕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罢。
贺兰玠道:“你怎知道笨人就不艳羡聪明人?”
贺兰琚微合着眼,不以为然道:“我看你这些年逍遥自在的很。”言外之意,是说贺兰玠不思进取,哪里有半分做聪明人的觉悟?
贺兰玠摇头摆脑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不愿抢你风头罢了。”
贺兰琚但笑不语,这时侍女进来通报,说是来了一位良娣,问太子见还是不见。
“让她进来吧。”贺兰琚勉力支起身来,贺兰玠见他举动间神色痛楚,不禁伸出手来扶他,贺兰琚侧首微微一笑,贺兰玠面带几分羞赧的低下头去,两人倒是难得的兄友弟恭。
禧云提着食盒袅袅婷婷的进屋,先是垂首福了一福,然而一抬头,她却是愣住了。
大约十多年前,赵嬴白曾带着两个女儿进宫看望皇后白俪宁。二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见面必促膝长谈一番,每当这时,赵家两姊妹便由宫女引领着在御花园内玩耍。有一次,负责照管她们的宫女悄悄溜了号,两个小姑娘不知深浅的且行且远,最后不知道去到了皇宫中的哪一处,只见面前一片潋滟的荷塘,接天蔽日的荷叶中挑起一枝枝粉白嫩红的莲,微风拂过,恰如一个个亭亭玉立、微微颔首的俏丽宫娥,禧云向来喜爱这些看上去美好的事物,一时便禁不住诱惑,想要摘取那其中的一朵,可是不愿弄脏自己的粉红衬裙,想来想去,最后指挥着妹妹禧朵下去荷塘。
禧朵年纪小,无知无惧的只想讨姐姐欢心,撩起裙子就伸足踏进水中,池水看起来清澈,底下全是淤泥,她这样一脚踩过去,整个人立即前倾,只听见“噗通”一声,禧朵抱着一株莲花跌进水中,禧云一看,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即是逃跑,可是退了两步,又有些不忍,正踟蹰间,湖心亭中掠过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原是一位白衣少年踏水而来,他足尖点过片片荷叶,轻盈的好似一只白鹤,一俯身,将浑身湿淋淋的禧朵拎上岸来,他冷冷的看着禧云道:“好狠心的小姑娘,你是打算见死不救么?”
禧云咬着嘴唇争辩道:“不是……我,我是想叫人的……”
那少年道:“是么?”他面容清秀,一双眸子却异常犀利,直望得禧云浑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冲到头顶,涨的满脸通红。
禧云眼中泪水打转,急道:“你不信就算了,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救她?”
那少年静静看着她道:“果真如此么?”
禧云别过头去说:“信不信由你……”
那少年比她大不了多少,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你若是说的真话,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禧云自小被众人夸赞,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再也无法忍受的流出眼泪,既委屈又怨恨的盯着他说:“你凭什么这样欺负我?我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少年见她撒泼,眼中划过一丝厌恶,这叫禧云更加感觉气恼,她一把将地上满身是泥的禧朵拉起来说:“快走,都怪你这个傻子!”
“自己做错了事,偏要迁怒别人,真是不可理喻。”她一面走,一面听见少年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禧云握了握拳,终于忍不住扭头道:“你懂什么?讨厌鬼!”
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但是禧云却始终无法忘怀,那个少年的眉目依然铭刻在她脑海中不曾淡去,每当想起他,她既是惊惧又是愤恨,——那无疑是人生中最不光彩的记忆,她越是想抹去,可是那个人的存在分明提醒着她,这道耻辱的痕迹永远无法消弭。
她对上贺兰琚那双深黑的眼眸,几乎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居然才是太子……
“你就是禧朵的姐姐?”他看着她,苍白的唇边挑出一丝笑意,“你们长得并不相像。”
禧云低头道:“是的殿下,我们姊妹二人,一个随了父亲,一个随了母亲。”
贺兰琚笑了笑,并不说话,这时站在一旁的贺兰玠突然道:“赵良娣,我们是不是见过?”
禧云心中一颤,慢慢对上他那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轻轻摇了摇头道:“殿下认错人了。”
贺兰玠眸中的光亮瞬间熄灭下去,他想,怎么会认错呢?自那日一吻后,她匆匆离开,而他四处寻找着她,却难觅芳踪,百般想念之下,他亲手为她画了一幅小像,并将它挂在房中朝夕以对。如今他即使闭着眼,也能描绘出她的眉目,又怎会将活生生一个人认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