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闯宫决战(三)
第190章闯宫决战(三)胜利的呐喊声中,臧布泰满脸都是喷溅的血渍,他的头脑中却是一片祥和,忽然耳边记起沈若怡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不再上战场了,我们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住吧,耕种、放牧,打猎,就只有我们。”
秋后,如果有太阳的话,那天气也可能是炎热的,尤其是天高云淡的时候,一场血战之后,空气里血腥的气味久久都不会散去,似乎每一阵风送来的都是那种味道,好像是口中含了一口脓血,吐了后的感觉,臧步泰的士兵们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因为他们信奉的战神,带领他们将舒呼兰的政权打败了,顾不得脸上的伤痕、身上的血渍,浑身的疲惫,所有人都拿着手中的武器,欢呼雀跃,呼喊着臧步泰“万岁”。
臧步泰俨然是一个皇帝了,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再次指向苍穹,对着身后剩余的那一半将士,呼喊道:“前方就是国贼舒呼兰和蒙古狗藏身的地方,为了西夏,冲进去!”
沈义澜的探子频频来报,当臧步泰的军队因为酣战折损一半的时候,沈义澜不得不考虑集结好他的军队,随时做好准备协助西夏兵攻城的打算,虽然折损严重,但是西夏士气高涨,沈义澜选择待时而发,并不着急。
“将军,我们真的要协助西夏人攻城?”林硕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很显然他对他们的敌手充满着排斥,在他的眼中,西夏是他永恒的敌人,但是在摆弄权术的政客眼中,敌人并非是永远的,为了利益可以刀兵相接,但是为了利益也何以化干戈为玉帛。
“陛下的旨意是协助臧步泰的军队夺得西夏的政权,我们只能遵循圣旨!”沈义澜表现的极为淡定,在探子不断变化的战报中,他仍然有希望臧步泰可以攻城成功,臧步泰是他的对手,所以沈义澜太了解了,这样一个政治敏锐,战场效用的人,不会在这样士气高涨的情况下失败的。
“将军,宫中来的八百里加急!”沈义澜立即起身接过传令兵手中的密函,居然是慕容皇后的亲笔信件,沈义澜心中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刻拆开手中的信函,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道:“沈若仪吞金自尽,于昨夜子时,感切肤之痛,望节哀!”
沈义澜眼前瞬间黑了一下,好像遭受到了迎头的痛击,这是他能够预想到的结果,可是却没想到竟是来的这般的激烈,也是来的如此的决绝,沈若仪一个一贯果决的女子,在最后处理自己的性命上,也是如此的果决。
“报……将军!臧步泰率领的西夏军队,已经攻进了城,蒙古守城的士兵被全歼!”
“整饬军队,原地待命!”沈义澜被林硕搀扶着坐在了椅子里,不明就里的林硕担心的问道:“将军,要不要宣军医前来?”
“不用了”,沈义澜久久不能缓过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沈义澜自打懂事起就没在哭过,受伤时的命悬一线都未曾有此刻这般的心痛至极,只觉得犹如万箭穿心,沈义澜再次摊开手里的信,上面继续写道:“眼下正值臧步泰酣战之际,为拖住臧步泰登帝,隐瞒死讯,将心内所附信物交与臧步泰!”
沈义澜从信封内倒出一张旧手帕,是女子惯常戴在身上的蚕丝帕子,展开来,上面没有任何的特别,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一处刺绣也未有,他不明就里,可是既然是慕容皇后吩咐的他便照做就是了,于是沈义澜将沈若仪遗留下的帕子放在了怀中,似乎还能感受得到她生前的余温。
昨夜子时,远在龙城的皇宫里——
“月亮影儿秀,微风习习哟,鸣唱小虫儿,声音轻轻哟,我家小宝宝,夜里熟睡哦,娘亲小宝贝……”因为龙城的天气还热着,不如西北冷得那么快,秋天来的那么急,所以沈若仪只着一件绸料的衫子坐在摇篮前哄着孩子睡觉,他们的宝宝很像臧步泰,尤其是睡着的时候,所以沈若仪这样看着熟睡中的小婴儿的时候,总能想起远在西夏的臧步泰,她的催眠曲轻轻地,像是耳边的絮语,即使是守夜的宫女也都昏沉沉的欲睡,更何况是一个小婴儿。
沈若仪拿起孩子肉嘟嘟又极其细嫩的小手握在手中,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她没有哭,却有些担心,所以她的指尖不停地摩挲着孩子的小手,好像既想盼着他醒过来,对着她依依呀呀的说话,又想就这样永远的看着他睡着,保护着他。
“夫人,夜深了都快子时了,您还是睡吧!”侍女金兰披了一件衣裳给她,轻声的劝道,“世子这会儿也睡得香甜了,您也休息吧!”
自打进了这龙止国的后宫之后,沈夫人就未曾睡过一个好觉,甚至夜夜都守着孩子,一开始金兰以为是夫人你住不习惯,可是渐渐地就发现,夫人只是担心孩子,不然为何要这样没日没夜的看着。
“好!”今晚上的沈若仪难得听进去了,虽然起了身可还是眼睛一点都不愿意离开小世子,甚至有几分诀别的不舍,“金兰,秋天里的晚上,蚊子毒的厉害,所以你要好生的照顾世子,夏天里晚上太热,要为他打扇,冬天很冷,要给他多加被子!”
金兰听得莫名其妙的,却还是点头应承道:“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好生的照顾小世子!”
沈若仪挪开了黏在孩子身上的目光,移到了金兰的身上,轻轻地笑了一下,金兰从未见过沈若仪这般笑过,只觉得那温婉的笑容里竟带着一丝的不舍,还不等她有所感慨,沈若怡已经转身进了内室,她连忙的想跟进去伺候,隔着那一层人已入,叮咚犹然的珠帘,只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拿着梳子轻轻地梳着自己的发尾,说道:“不用伺候了,去休息吧!”
金兰福了福身子答了声“是”,然后便出去了,行至门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停了脚步想回身看一眼,可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金兰怕吹了小世子,连忙阖上门离去了。
红烛套着一层琉璃罩子,改变了光芒本来的颜色,让屋子里的光微微的发青,沈若怡动作不疾不徐的在为自己换衣裳,回到中原来的时候,走得实在是太着急了,毕竟是陪着臧布泰逃难,所以只带着几身旧衣裳,还好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穿着也是合身,她捡了一件樱粉色的穿上,又为自己挽了一个规整的堕马髻,她梳的头发向来不是很好看,以往跑江湖的时候,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装束,甚至有时候戴着斗笠,便散着头发,但是今晚,她的头发整理的及其用心,还用桂花香的头油,稍稍的擦拭了几下,让短翘的碎发更为的熨帖。
胭脂、水粉、熏香,每一样沈若怡都上的细致,她听说人死后会保持着死之前一刻的样子,所以她不想自己难看,若是美丽的,她的魂魄就可以时常的回来看看孩子,也不会吓着他,只是义父生前说过,只有相信有魂魄存在的人才能看得见,臧布泰多年杀伐征战,是绝对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就此别过,再无相见之日了呢?
一切都准备停当了,沈若怡觉得自己也不能不告而别,她这一生走的艰辛无比,可也算是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总是要给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的人留下只言片语,可是都要写给谁?臧布泰——心中想着他是一定的,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离开他竟自己觉得愧疚万分,是她曾经承诺过要一生与他相守的,如今却是就这么默默地走了,沈义澜——就算了吧,感谢的、后悔的话都不想在与这个男子有所牵连;慕容霓裳——那是一定的,她知道这个女人虽然是狠毒了一些,可是本心是不坏的,如果自己去了,在这宫里能够保全孩子安危的也就只有她了。
沈若怡提笔蘸墨,犹豫了片刻方才落笔写了一封信给慕容皇后,简短但却情真意切,“吾一生飘零,没有什么尘世之牵挂,来去犹如轻烟随风,可尚留一子于世,仍是襁褓之年,身为母亲,实属放心不下幼子安慰,念在你我情意虽浅薄,却算是莫逆相交,求皇后感怀为母之操心,在我身后,保幼子靖儿的安慰,愿来世结草衔环相报,在所不惜!”
给慕容霓裳的信写罢,又该与臧布泰说些什么呢?自己就这样走了,他是不是会不开心呢,抑或是很愤怒,也不知道他将来登了帝位之后,还会不会善待他们的孩子,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将来会有许多的王子和公主,恐怕他们的靖儿因为没有了娘亲就会被他遗忘,想一想来沈若怡便觉得眼眶发酸,也不求他别的,只希望他能善待靖儿,自己身前身后便觉得无憾了!
提起笔,犹豫再三,方才落笔写道:“此番离别,已是阴阳两隔,感怀君恩真挚,故若仪不愿再拖累与你,心中明了你非池中之物,终究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生,汝对予之好,存于心中、感于心中,故愿为汝奉献予生命,靖儿——我之心肝,不求汝能此生待他如宝,可请求念在若仪身上,顾及他的安危,抚养他长大成人,切勿为难他一二,如若有错,念在夫妻一场,恩爱之情上,宽恕一二,善待些许,若仪死后也绝不敢忘君恩切切,文君曾曰‘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知道君之志向,抱负,身负西夏之使命,故不愿拖累,了解此命,请君悲伤尔尔作罢,人生在世,需苦短,需觉长,只求无悔、无怨,如今心中已决为君而牺牲,已无伤感、不情愿,只求君心如昨,待妾身如清风明月,亘古永存。”
沈若怡放下笔已经是满脸的泪痕,用帕子拭干净了眼泪,将那一卷旧帕子放在了给臧布泰的信上,她以往不是个你侬我侬的浪漫之人,也不会与他花前月下,唯独有那么一次,臧布泰送了自己一张帕子,自己心血来潮,觉得这帕子旖旎浪漫的很,臧布泰不解,她便说明了其中的原委,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这份相思意恐怕就要在这清风朗朗,静谧的夜晚结束了。
沈若怡不想吓了孩子,也不想惊了其他人,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只让自己觉得痛苦的死法——吞金自尽,吞金自己听闻会让人痛苦难当,直到金子将肠子坠端都要经受极大地苦痛,这肝肠寸断的苦痛也算是自己对臧布泰食言的最后惩罚吧,沈若怡拿了那几粒金豆子,最后看了一眼珠帘外孩子的摇篮,闭上眼睛便咽了下去。
……
夜里忽然刮了一阵强风,将屋里头的门都吹开了,金兰赶忙起身,已经是黎明之前,睡得正是憨实的时候,金兰迷迷糊糊地打着呵欠,孩子可能是被风吹响了门受了惊吓,不停地哭闹着,金兰轻轻地晃了几下摇篮,他便安静了不少,疏忽觉得奇怪,平日里小世子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夫人就会立刻有反应,今日怎么睡得这般的无声无息,金兰心里头猜测可能是白日里头累了,所以睡得憨实了不少。
金兰还是觉得不放心的向里头去了,心里想着替夫人盖一盖被子,没想到却见了床上的人衣冠整齐的躺在那里,还画了淡淡的妆容,脸色白的可怕,身体僵硬,金兰脑子哄的一下子就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伸了手探了探她鼻下的气息,似乎是一点都没有了,而且肌肤也没有了正常人的体温,金兰哀嚎着“快来人!夫人出事了!快来人!”便跑了出去。
慕容霓裳收到沈若怡的死讯是与西北的战报一同收到的,不觉间已经是在大喜大悲之间转悠了一圈,臧布泰的军队势如破竹的战胜了蒙古人,准备攻城夺地,摧毁舒呼兰一党的政权时,沈若怡的死讯便传来了,两封书信,一卷帕子,慕容霓裳傻眼了,她没想到沈若怡竟会用如此果决的办法,解除他们对于臧布泰的牵制,以命相搏,为了一个男子值得吗?用自己的性命来解除威胁他登帝的一切障碍,慕容霓裳第一次觉得,原来世间是存在比她更傻的女子的,那便是沈若怡!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慕容霓裳还未穿着整齐,一早起来的她听闻此消息觉得难以接受,端木玦也没想到沈若怡是如此的烈性,怕慕容霓裳冲动之下去芮英阁,连忙拉着披头散发,仅仅穿了一身寝衣的她,说道:“别慌忙,既然人已经去了,你再去也是添乱,帮不了什么忙!如今只能让礼部的人去处理,而且你身体向来弱,沈若怡是横死之人,不吉利,别再伤了你的身子!”
慕容霓裳已经没有办法如此的冷静了,她啜泣着扑进了端木玦的怀中,失声的痛苦,一边啜泣着一边说道:“怎么会是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孩子——靖儿还这么小,尚在襁褓之中,她也是舍得,平日里一直在说舍不得靖儿一个人在这世上,可如今怎么就这么的狠心,我一直觉得她为了孩子也是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的,想着她好的赖的也是能挺下去的,可是怎么就这么决然,难道为了臧布泰,她连孩子都不顾及了吗?!”
见慕容霓裳哭的实在是伤心至极,端木玦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个时候让她哭就是了,劝也是没什么用的,尽管端木玦很是好奇,为什么慕容霓裳与沈若怡这般的熟识,而且惺惺相惜,但是在这个时候显然不是调查的时候,端木玦也就只是吩咐道:“穿礼部侍郎,就在承乾宫外候着,今日早朝暂罢,还有——宣宰相大人也在宫外候着!”臧布泰的夫人过世,可并不只是死了一个女子这么简单,眼下的情势,显然沈若怡的死是会改变格局的,所以端木玦不得不早作打算,一来必须好生的伐送了沈夫人,也算是让皇后安抚下情绪,二来是时候该商议对策了,沈夫人对臧布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沈夫人故去,恐怕会直接的刺激到臧布泰的下一步决定,如果他趁此机会杀掉李成浩登上帝位了呢?毕竟一个孩子与皇位相比没有那么大的可比性了。
眼下龙止国的粮草都用来支撑臧布泰攻打蒙古人了,恐怕再弦战事又是劳民伤财,若是有所缓和,恐怕就给了臧布泰恢复元气的机会,那就不那么容易的将他打败了。
慕容霓裳哭过之后亦是觉得端木玦好像是若有所思,自己方才是太过于悲伤了,难免就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事情,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问道:“陛下可是在担心臧布泰的事情?”
端木玦点了点头,毕竟沈若怡突如其来的死的确是改变了不少的事情,慕容霓裳见他眉头紧锁,便宽慰道:“陛下,不必心急!一切都由臣妾来办!”
“你有何计策?”臧布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问道。
“首先秘不发丧,就当沈夫人没有过世,这个时候正值酣战,恐怕一旦沈夫人过世的消息传到臧布泰的耳朵里,他不会马上心生反意,臣妾只是担心他的情绪会立刻受到影响,恐怕会即可倒了下去,给了蒙古人翻盘的机会!接下来,等着臧布泰夺回了西夏的政权,臣妾要亲自去一趟西北,去一趟西夏,一来是将孩子给臧布泰送回去,没了沈夫人,我们又何苦为难一个无用的强抱婴儿,也别让天下人耻笑我端木皇族如此的绝情决意,二来,沈夫人给臣妾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臧布泰的,臣妾相信,这封感人至深的信件,一定能让臧布泰放弃皇帝的宝座!”
“这……皇后为何如此的笃定,毕竟那可是臧布泰一直梦寐以求的,西夏皇帝的宝座!”
慕容霓裳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端木玦,不知道是自己心中想笑他无情,还是脸上自然的想去笑他不是多情之人,答道:“陛下可知道承诺一词,臣妾坚信,如果臧布泰真的对沈夫人用情至深,那他答应了沈夫人的话就绝对不会食言,所以臣妾才回去哭沈夫人如此的看不开,竟然不明白臧布泰的一番真心。”
“可是……朕还是觉得皇后……不要去西北了!要不派一个大臣前去,或者是让沈义澜代为去做,皇后不是说这位沈夫人曾与沈将军有过一段过往?”
“皇上这是不信任臣妾吗?”慕容霓裳还以为端木玦是怕自己办事不利,从未让他的计划泡汤。
“不是!”端木玦说道:“朕……是实在是帕臧布泰知道沈夫人过世,从而迁怒与你,对你的性命造成威胁,朕实在是放心不下!”
“皇上!您真是一丝明白一时糊涂!”慕容霓裳的胆子愈发的大了起来,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来,可是端木玦竟然面无表情的任她数落自己,“皇上将孩子留下就是了,臣妾肯定会渲染这孩子是沈夫人的希望和遗愿,臧布泰若是真心的待沈夫人,一定对她的孩子怜惜有加,自然不会舍得放弃的,妾身的安全不就得了!”
端木玦也觉得自己没转过来,于是憨笑了一下,说道:“朕分明是……关心则乱而已!”
端木玦算是应允了慕容霓裳以特使的身份远赴西北,有沈义澜在,端木玦并不是太过于的担心慕容霓裳的安危,就怕慕容霓裳只身在外的时候,非要独自的去见臧布泰,那就危险了,于是端木玦想了一个妙计,就是赐给沈义澜一道令牌,这道令牌可以违背皇后的懿旨,在任何危机的情况下自己做主来保证皇后的安全。
端木玦满心满意的开始谋划着如何保证慕容霓裳的生命安全,他却自己没注意到,其实他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对慕容霓裳如此的关心,不能忍受她有一点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