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一望无尽的鹰回山绵延看不到尽头,除去驻守的祁东军外杳无人烟,而人迹罕至的山崖之下又能有什么?积堆成丘的落碎乱石,比人还高的蓬枯杂草,山顶积雪融化流淌下来的冰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冲击着只有山石构成的河道,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
下来后已经近乎脱力的姚佩云察觉不到自己两腿是否还有知觉,才走没两三步一脚踩进堆厚而结薄冰的积雪中,惯性跌倒在雪堆上。
“七娘!你没事吧?!”以丁俊为首的大柳兵喊着涌上来扶人,像拔萝卜一样把人拔//出//来,姚佩云磕磕鞋子上的雪碴子摆摆手示意无碍。
被石起指定跟着姚佩云的次帅亲兵是个青年汉子,踹一脚那坚硬的雪堆阴面微微提高声音说:“这种堆堆阳虚阴冰,小心磕伤。”
这里流水声非常大,又伴着头顶的呼啸风声,真是连鬼都不来的破地方!
“多谢,”没了力气的姚佩云道声谢,干脆就靠在这个雪堆上喘气,她从怀里拽出谢岍画的那张图,在丁俊和另外一位大柳兵帮忙下展开看。
“我们现在在这里,”次帅亲兵主动指出他们所在域图位置,再另指出其他五个点,说:“这是那五队人马负责的范围,五个点扩散搜索,互相交叉,保证不会有遗漏。”
“这是什么意思?”姚佩云指着图上一处突然有些变了形状的河道,问。
次帅亲兵低头看一眼,又顺着河道方向往下游眺望两下,说:“大概是那里山石较少,水流走到那里会散开,形成了小处地面土质松软的河滩,那是危险的地方,会吃人。”
姚佩云把他的话认真记下,比比划划半晌,决定带着大柳兵向与方才那五队人不同的方向搜寻过去,若非今朝大年初一,若是三四月时来,她选择的那个方向当是一片乱石嶙峋野草丰茂的地方,奈何眼下未出数九天,那些枯败的草林沿着风的方向斜倒,半倒下后的高度都比姚佩云个子高。
大柳兵二十来号人朝着这样一个方向找过去了,有几层把握呢?姚佩云用力拍着已经彻底冻得麻木没有知觉的脸,逼着自己用谢岍的思维和眼光去琢磨这片地方。
若是离水源不远的地方有较大些的能藏身的石头缝,再用枯草遮遮挡挡,那对野外失道且受伤的人而言将会是非常好非常保暖的藏身之地,谢岍曾给她说过类似的地形。
跟着姚佩云一起搜救的大柳士兵也没人有别的什么疑问,这个时候姚佩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听命于她,就像无条件服从营长谢岍,这种感觉和现象说来也奇怪,丁俊和众士兵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选择相信七娘,他们只知道营长不在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落在七娘身上没有错。
当然,军令除外。
其实姚佩云心里是没有把握的,莽莽崖底,水湍速激,她只能三分判断七分猜,她也没有把握去哪个方向寻找才正确,但她也绝对做不到老老实实在上面等着消息。
这鬼地方鹰回于峰鸟不拉屎如何?砯崖转石万壑若雷又如何?遇坎越坎遇水蹚行,翻草扒石,她要找下去,那么大个大活人,她不可能说丢就丢了的,绝对不可能!
时间好像被人按了什么快速前进的按钮,头顶上的太阳也像是被西边什么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不知不觉就找到了落黑时候。
半日时间里只边找边啃了些干饼就着几口雪充饥的大家伙都已饥肠辘辘,带下来的火把照明也不够用,次帅亲兵拦住姚佩云想要继续前进脚步,一板一眼地请她转回去,回到刚刚从山崖下来时落脚的地方,下午时候救援物资已送下来,那里有帐篷,有取暖,有食物,可以稍作休息。
姚佩云用指甲盖大小的炭笔在域图上简单标记,不断缩小着寻找范围又一边不断扩大着未知区域,边听话地跟着次帅亲兵回了暂时搭建成的落脚帐篷,她也需要保存体力。
从事发到现在短短一日之间,祁东军已经调两个标准营下来搜寻,范围也是不断在扩大扩大再扩大,可始终没有找到和谢岍有关的蛛丝马迹,甚至连个脚印、有人活动的痕迹都没找到过。
天一黑山崖底的温度就彻底降下来,姚佩云似乎又有些烧热,她裹紧毡毯守着个吊在火上的小炉子不停喝热水,她不能病倒,她还要继续找谢岍。
夜越来越深,姚佩云刚想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水就进帐篷里躺会儿,不远处忽然起了小范围骚乱,是大柳兵和别营兵起了冲突,在姚佩云过来时,双方即将从语言冲突升级为肢体冲突。
“做什么?”姚佩云从人堆外费劲挤过来,问。
和人冲突被拦开的丁俊两手攥拳,看见姚佩云后红着眼睛别过脸去不吭声,对方那几个兵痞在埋怨找营长的事,说天寒地冻大过年的,那大柳营长干脆点死个痛快,让他们明日一早醒来就能看见尸体,好扛了回去交差。
本来就是,大年初一,他们没有舒舒坦坦在军里喝酒吃肉,而是受累跑来这么个破地方遭罪,换谁都不乐意!想到这里对方“嘁!”一声冷哼,拽平自己身上被抓折皱的衣服,活动活动肩膀转身准备离开。
“你站住。”姚佩云已经从丁俊和大柳兵的反应中猜测到原因。
那士兵不懈地扫过来一眼,借着不远处火光目光//赤//裸//地打量这个身材矮小的年轻女人,吹声带拐弯的口哨十足兵痞子模样:“叫你关爷干嘛?干你?”
“艹你妈的说什么?!”丁俊和诸大柳兵哗然,抄家伙就要涌上来。
“怎么着,想动手?!”对方营兵也不是吃素的,随手抄起地上石块之类就要和大柳兵对峙。
打架呵,在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还怕个打架么!
姚佩云一把抓住想要往前冲的丁俊,示意让大柳兵在自己身后别动,她则迎着对方营众的视线坦荡往前走。
“你从军几年了?”她边走边问对方。想着若是谢岍在,应该三五步就能冲到对方面前,谢岍人高腿长,走路速度还快,这几步路想来都搁不住她迈步子。
对方这个兵痞也没想到这小娘儿们为何忽然问这个,磕绊了一下,鬼使神差说:“六,六年了啊。”
“你听说过博斤格达之战么?”就在离兵痞四步远处,姚佩云停下脚。
兵痞左右看看,搞不懂这臭娘们儿耍什么花招,但他才不怕嘞,继续歪着肩膀而立,说:“听说过,怎么着,别说就是你带人打的,小心吓到我呦。”
他这句话出口,惹来周围一阵哄笑,这边大柳兵咬牙切齿,神色更加愤怒,若非姚佩云在前,他们定要冲上来把这个孙子的嘴巴撕烂不可!
“的确不是我打的,指挥那场战役的是我爱人谢岍,”姚佩云再往前迈一步,问:“你听说过将鞑靼前汗储斩落马下的鹰回山守线之战么?”
“……”兵痞无意间接触上姚佩云的沉静目光,没来由心里忽然抖了一下,慢半拍,他说:“啊,听说过。”
都是祁东军史上赫赫有名的战仗,大丈夫生当如是的名仗!祁东三岁小儿都知道的,这有什么需要问。
姚佩云没说其他,继续问着再往前迈一步:“你听说过收复西大原的南元台子大捷么?”
“……”兵痞点下头,在这小个子女人的步步紧逼下,他竟然生出了往后退步的想法。
姚佩云迈出最后一步,彻底来到兵痞面前,发现如果谢岍在这里,应该要比这家伙高出小半个头,她仰起脸看他,说:“我就不一一举例我爱人打过的胜仗了,祁东军里流传有很多著名阵仗,是个祁东兵就都听说过。”
“臭娘们儿,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子累的很,没空跟你在这里哔哔,没事干不如去给哥哥暖被窝?”兵痞没了耐心在这里听她说这些老黄历车轱辘话,干脆伸手就来抓姚佩云的胳膊想要把人吓唬跑。
就在兵痞抬手过来的这一刻,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破开虚空,紧接着笨重的骨肉砸地声紧接着重重响起,天旋地转后,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比姚佩云高出许多许多的魁梧壮汉已经被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卸掉只胳膊摔在了碎石嶙峋的地面上,直接摔懵那兵痞,连疼都不知道喊了。对方营众:“……”
大柳营众:“……”
围在旁边看热闹的另一个营:“……”
都被这身材矮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震撼到了。
“这是你为轻蔑谢岍付出的代价。另看在你身上这套祁东军服的份上,今日你侮辱我的事暂且作罢,还有,此番来帮忙找人的,有一个算一个,恩情大帅府都记下了,”姚佩云仍旧蹲在还没回过神的兵痞身旁,嫌恶地捏着他袖子拎起那扭曲到变形的手臂,语气温软但却足够震慑说:“但若再有消极怠令,亦或轻蔑侮辱大柳营长谢岍者,有如此臂。”
“大柳营何在?”她扔开那条只剩皮肉还连在一起的断臂霍然起身。
以丁俊为首的大柳兵个个热血激荡如狼似虎:“大柳营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