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石榴树下的余温
赵宗出院回家后,便与轮椅形影不离。他原想着,历经这场伤痛,终于能安安稳稳地歇一歇了,可生活似乎并不打算遂他的愿。
清晨,第一缕晨曦宛如纤细的丝线,悄然穿过窗户缝隙,轻柔地落在屋内。张小芳早已在鸡鸣声中起身,趿拉着那双鞋底磨得薄了几分的旧布鞋,步伐匆匆迈向灶火。灶火边的柴堆码放得整整齐齐,她顺手抽出几根干燥的柴火,熟练地塞进灶膛。紧接着,她拿起火石,“噌噌”几下,溅出的火星迅速点燃了柴火。橘红色的火苗瞬间欢快地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锅底,映照着她那张因常年操劳而略显疲惫、此刻又阴云密布的脸。不多时,一碗鸡蛋汤在灶台上热气腾腾地冒着香气,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可张小芳的神情丝毫没有因这清晨的成果而舒缓,眉头依旧紧紧拧着,像一个解不开的结。
她猛地转身,从门后抄起锄头。锄头的木柄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无比,记录着无数次田间劳作的痕迹。她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气,锄头与门后碰撞发出的声响,仿佛也在宣泄着她内心的不满。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她用力摔门而去,那声音如同一记重锤,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突兀。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这老不死的,一天到晚,我伺候你,还得伺候你家儿媳,完了还得照顾你的孙子,你干脆把我累死得了!”那骂声尖锐而刺耳,带着长长的尾音,随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在空气中无奈地回荡,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赵宗在被窝里躺着,这刺耳的骂声像一把锐利的箭,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他眼神原本就透着伤痛后的迷离,此刻又徒增了几分落魄。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思绪纷乱如麻。作为一个受伤后急需调养的患者,他心里满是苦涩。他深知妻子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从琐碎的日常家务到繁重的田间农活,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确实操碎了心。可今儿才是他出院的第一天啊,儿媳和孙子们平日里也并非让她一刻不停地伺候,不过是偶尔做顿饭、帮忙照看一下罢了。唉,罢了罢了,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胸口随着这声叹息剧烈地起伏,仿佛要将心中的无奈一并吐出。
赵宗双手用力撑着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使出浑身解数坐了起来。他那受伤的双腿绵软无力,无法给予身体丝毫支撑,只能一点点艰难地挪动身躯,缓缓蹭到轮椅上。他双手搭在两旁车轮的铁环上,铁环被他的手掌焐得温热。他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而微微抽搐,手臂上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突兀地鼓起,用力一推,轮椅这才缓缓朝着灶火的方向驶去。
他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那些旧家具上已然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清晨那微弱的光线中,灰尘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像一层朦胧的薄纱,笼罩着这些承载着往昔回忆的物件。虽说这房子是新盖的,可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存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陈年旧事如影随形。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锅台上那碗鸡蛋汤上,碗里清澈的汤水中,稀稀落落地漂浮着几朵蛋花,显得格外单薄与单调。但好歹妻子还是给他准备了这顿饭,他自我安慰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那双手因岁月的磨砺变得粗糙不堪,指头上布满了劳作留下的老茧,掌心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他端起碗,轻轻抿上一口,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蔓延开来,竟与他们结婚时的味道别无二致。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那时的他们虽然生活清苦,却充满了对未来的甜蜜憧憬。一想到这里,过往的欢乐与如今的无奈相互交织,像一团乱麻,堵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赵宗默默地放下碗,再次推动轮椅,缓缓来到院子里,最终停在了那棵石榴树下。
此时,清风悠悠拂过,带来丝丝凉爽,风中还裹挟着石榴花淡雅的香气,那香气若有若无,却沁人心脾。他抬头望向石榴树,树上繁花似锦,一朵朵石榴花宛如精致的小喇叭,在风中轻轻摇曳,恰似一群身着红裙的少女,翩翩起舞。花瓣红得夺目,犹如天边的晚霞,在绿叶的衬托下,更显娇艳欲滴。这一刻,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愣住了,仿佛被这美景深深吸引,又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他缓缓闭上双眸,任由思绪飘荡,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这时,赵宗眼角的余光瞥见邻居大爷正坐在自家石榴树下晒太阳。邻居大爷身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色布衫,布衫的领口和袖口处已经磨得起毛,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扇面上的竹篾有些松散,正慢悠悠地扇着。赵宗挤出一丝微笑,打了声招呼:“老伙计,今儿起得挺早啊。”邻居大爷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脸上绽开和蔼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如绽放的秋菊,回应道:“是啊,这早上空气清爽,出来晒晒太阳,你这出院了,感觉咋样?”赵宗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说道:“还行,就是行动不太方便,得慢慢养着。”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起来,从村里张家的庄稼今年丰收在望,聊到李家孩子考上了城里的大学,琐碎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我走了啊,妈。”赵金博背着略显破旧的书包,从屋里走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般在院子里回荡。书包的边角磨损得厉害,拉链也有些卡顿,看得出已经陪伴他许久。
“路上慢点,车多。”魏枫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还夹杂着一丝忙碌的急切,似乎还在屋内收拾着家务。
“好……”赵金博拉长声音回应着,随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院子。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朝气蓬勃的轮廓,他就像清晨里最鲜活的一抹亮色。
他一眼就看到爷爷正在闭目晒太阳,便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小猫咪,轻手轻脚地走到赵宗身旁,凑到爷爷耳边,悄悄地说一声:“爷,我去学了……”
赵宗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慈爱,那目光犹如冬日里的暖阳,能驱散世间所有的寒意,温和地问道:“东西都带了嘛?”
“带了。”赵金博自信满满地回答,还拍了拍鼓鼓囊囊的书包,脸上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两颗还未换牙的小豁牙俏皮地露在外面。
“有钱坐车吗?”赵宗又关切地询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有。”赵金博说着,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2块钱,在爷爷面前晃了晃,那两块钱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我妈刚给我的。”
赵宗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些,眼神中满是心疼:“这都不够车费的。”
随后,他伸手从身上那件洗得褪色的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沓同样皱巴巴的一块钱。那沓钱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他对这些钱的珍视。他仔细地从中取出一张,轻轻递到赵金博手里,动作缓慢而又坚定,目光中满是疼爱地问道:“够不够用啊?”
赵金博正准备拒绝时,赵宗又迅速掏出一张,再次塞到赵金博的手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够不够用啊,娃。”
赵金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爷爷对自己的疼爱。
赵宗看着孙子的笑容,仿佛被这笑容点亮了心中的某个角落,又掏出一张塞到赵金博的手里,这次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孙子收下,那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宠溺。
随后,他轻轻地把赵金博的手展开,将手里剩下的一沓钱都塞到赵金博的手里,和蔼地说:“走吧!”
邻居大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蒲扇都差点掉落,大声说道:“赵老大,你可真是个大款啊,对孙子这么大方!”赵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像个羞涩的孩子,回应道:“嗨,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疼他还来不及呢。”
赵金博满心欢喜地走出门,刚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翻着爷爷给的钱,嘴里忍不住惊叹:“哇塞!足足有六块钱呢。”他紧紧握着这沓带着爷爷体温的钱,心里暖烘烘的,仿佛这不仅仅是钱,更是爷爷对他毫无保留的爱。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书包的夹层,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然后蹦蹦跳跳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那欢快的背影,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