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一回
第一一回-情痴成空承昕终言弃,疑窦暗生煜王设计谋
建章宫内檀香幽幽,一月白色宫裙着装的女人跪身于蒲团之上,纤白手指尖拨弄着菩提子佛珠串,口中念念有词。其面临之处,一尊白玉观世音像眉目深垂,手持净瓶杨枝,悯视众生。
宫外石卵小径上穿行一杏黄身影,身后一众内侍随行。
宗政k来到建章宫门前,倪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梵音连忙迎上来,恭敬行礼道:“梵音见过太子殿下。”
水蓝宫装,端和清丽,也是个辨不得年龄的美人。
宗政k微笑道:“敢问梵音姑姑,母妃此时可有空闲?”
“娘娘这时还在内阁中诵经,估摸着马上就到时辰午间小憩了,不如殿下先到偏殿歇息片刻?”梵音答道。
“也好。”宗政k答。
梵音吩咐旁边的宫女备茶,径直领宗政k走到偏殿。
建章宫宫中布局严谨,阁殿分明,主殿正厅金雕银筑,辅之以椒房大礼,非寻常宫嫔可得。而两旁镂空架隔多配以佛像檀骨,玉露青竹,可见其宫内主位之人为释家虔徒,非凡俗人物。
“母妃近来可好?”宗政k就座后问向梵音,一贯的日常问话。
梵音上前奉茶,笑道:“娘娘安好,先前听闻殿下得入东宫之后喜不自胜,直说菩萨保佑呢……”
宗政k对其道:“母妃统摄后宫辛劳,平日也多亏你们照拂了。”
“殿下这是说哪里话,这都是奴婢们的本分。”
梵音这边话音刚落,着月白宫裙的女人莲步轻移,转入偏殿门,只见这女子云鬓高耸,妆容淡淡,额上饰以洁白的梨花花钿,正衬得鬓边一支玉兰步摇,神情宽和,一时竟看不出年纪。
“娘娘。”梵音颔首。
“你先下去吧。”倪贵妃吩咐道。
宗政k看着倪贵妃依旧是一派雍容模样,脸颊丰润,心下稍安,行礼道:“给母妃请安。”
“皇儿请起,”倪贵妃温声道,看着坐于面前挺秀有礼的太子,骄傲之色漫溢于眼。
宗政k歉声道:“儿臣近来公务繁多,没能抽出时间来看望母妃,实为儿臣之过。”
“你有这份心便是,”倪贵妃笑道,“就当是风头之日避避嫌,也不是什么坏事。自闻皇儿受的消息后,母妃知道你身边需处理的事务繁多,也不敢相扰,但心中也着实为皇儿高兴。皇儿日后定要勤于政务,为你父皇分忧。”
“儿臣谨记。”宗政k顺口应道,“母妃平日操劳后宫事务,也要注意休息。”
“好,”倪贵妃露出些欣慰笑意,“倪相参政多年,于朝中事务甚为熟悉,平日有疑难也要多向他请教,不要鲁莽行事。”
宗政k说:“是,前些日子儿臣倒是去了相府一趟,和舅舅见过了,还看到了昕表妹……”
倪贵妃见面前年轻面庞透露忧悒之色,心中已知晓几分儿子想法,叹道:“你兄长闭门这一年,昕儿也为之忧心不已。大哥先前还递了家书说明这事,我先前也无能为力,只能时常召她入宫,开导开导她,不过效果确是微乎其微,唉,这孩子……”
宗政k不语,只微微蹙眉沉默,清隽脸庞依旧忧郁。
倪贵妃知他心思,见他仍旧这副痴情模样,又劝道:“昕儿自小性格倔强耿直,是个有主意的,你若用你身份威压逼她从命,只怕她还要抵命不从,再生事端。而且她现在这性子,将来待你登位后也难以母仪天下……世家闺秀中佼佼者众多,你若想纳正妃,母妃自帮你留意着个中出挑的。”
宗政k平视着其母双睛,道:“儿臣自小少与人争端,学业处事多听从母妃和舅舅安排。只在此择选正妃一事上,依旧想要自己做主。”
倪贵妃稍显不满:“你身为储君,担负苍生社稷,你个人的小事便是天下的大事,如何能整日沉浸于儿女私情之中?天家中人,本就无甚自由。专注政务、平衡朝臣方是为君正道,儿臣可不得用错了心思。”
“是,”宗政k苦叹,“……就像母妃入宫也只是增强倪家势力,并无情谊。”
他说时随心,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然而说出来的话又难以收回,抬首去看倪贵妃脸色,起身目现愧色:“儿臣失言,请母妃降罪。”
“情谊与否,本不在于外人,更不在于人口言说,”倪贵妃温和面目倒是无甚变化,只淡了几分音调,道,“君子仁被天下,自不会独属一人。你如今已享受无上尊荣,自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仁被天下,却吝啬到不肯予以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真能算仁吗?”宗政k固执着眉目,喃喃道。
倪贵妃见其怔愣,继续谆谆言道:“皇儿,你要知道自己的使命如何,若你只是寻常贫家子,母妃自然希望你能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可你的背后不仅是天家,还有倪氏,更是整个燕国百姓。这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但你要看到有多少人为了你这个地位而历经几代人的付出与奋斗。你若还不肯知足,那可就是贪得无厌了……”
见宗政k依旧垂首,倪贵妃轻声复言:“男儿行于世间,自当以功业为主。你出身皇族,已是万人之上,将来通天御民,更是众望所归,这便是天命。”
宗政k低声呢喃:“天命……”
“分离聚合皆前定,因果业报,轮转不息,”倪贵妃将掌心轻覆于宗政k手背上,温言道,“皇儿,你只是太累了。母妃知道你近来忧心操劳,慢慢来,母妃永远相信你,支持你。”
宗政k垂首的动作僵滞一刻,随即他又放松了筋肉。
“知道了。”
倪贵妃打量他独子神情,转又换了话题,道:“你近来可日日有向你父皇请安?”
“是,儿臣不敢于小事上懈怠,”宗政k答道,“前些日子父皇夸赞儿臣于书画上进益卓著。”
倪贵妃神色中漫上些不满,低声道:“你父皇有闲暇心搞些文玩字画是他的乐趣,从前你为了讨你父皇开心学着这些东西母妃不拦你,可今后你既然有了正事,就离这些文人雅士的闲趣远些,多向丞相和宫中的帝师习些治国通法才是你应当做的。”
“母妃的意思,是父皇所做的也不是正事了?”
见其子少有的言语包含顶撞之意,倪贵妃也丧了些耐心,道:“母妃同你所言,是告诫你如何做同身份相关之事,一码归一码,你父皇纵然有闲心,也是因现在燕国国内太平无忧,其中如何也少不得你父皇的功劳,他有名享乐,你的名义在何处?”
“儿臣口无遮拦,请母妃降罪。”宗政k从一瞬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连忙道。
“无事,你只是近来太累了而已。”倪贵妃并无苛责之意,随即命下人又端上来些新鲜点心。
宗政k又略作休整便告辞离去,他出殿后即冷下脸色,跟随的内侍佟秀见他表情,已觉察到几分,便不再言语默默抬脚跟上。
宫路蜿蜒,又有不时突兀起来的鹅卵石绊住脚步。
太子身后的另一个官阶较低的小太监躬身紧跟着前面人,被绊停了一下,连忙稳住了身子。鸟鸣喧闹之间,他仿佛听到他主子在前面说了什么话,迷蒙不清,他也不太明白:
从来如此……便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