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兵伐谋:管仲传.2》(1) - 上兵伐谋管仲传 - 若虚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六章《上兵伐谋:管仲传.2》(1)

谋臣帷幄一

齐桓公二年(公元前684年),又一个冬天到来了。今年似乎格外冷,秋意才在花木枝头拂起幽凉之感,黄叶殷红尚未脱尽,寒风便骤然而至。年底是制定来年朔历的时候,赶在新年到来之前,史官将齐国来年的朔历制定完毕,上呈国君审定,以便在新年正旦的告朔礼上宣示群臣,颁于全国施行。不料国君拿到朔历,竟不看,古里古怪地问道:“为何要交给我?”回答是:朔历事大,当由国君审定。

国君显出恍然惊觉的神情,冷笑道:“寡人竟不知,齐国原来有君,我齐国向来只有大夫。”

史官听得冷汗遍体,却不敢有一字回应。

国君的怨话不是秘密,半日不到便传入了卿大夫们的耳中,这话相当刺耳,又扎心窝子,少数脸皮薄的还觉得脸疼。

卿大夫们刚在一场与国君的博弈中大获全胜,庆功的酒还没喝净,国君的怨气却冲上来倒人胃口了。国君有情绪也是正常,君被臣逼得无路可退,输得面子尊严荡然无存,不过这也让国君认清现实,没有卿大夫家族为支撑,必然坐不稳君位:切记了,当初是我们将你扶上位,我们也能把你拉下来。

所以国君还是垂拱治国为好,再别折腾新鲜花样了,闲极无聊想揍一顿鲁国,那就揍吧,揍完了一切如故。生活的水面很平静,水下什么样,国君不必知道,更不必去搅起波澜。

卿大夫们可以杀了一个破壁者,再来两个、三个,一样举起屠刀,任何妄图改变旧秩序的行为以及思想,都将遭到不留余地的摧毁。

忖里乙死了,谁将接过他的衣钵?是他的学生管仲吗?

卿大夫们盯紧了管仲,但有风吹草动,立刻扼杀在摇篮里。可时间渐逝,管仲却没有表现出任何非常之举,忖里乙被逼自杀,他也没有诉冤求情,或是与卿大夫们一决生死。临淄城风波迭生,他始终云淡风轻,也许他只想做一个平常的齐国大夫,一辈子无风无波地过下去。

便有人说起了管仲的逸闻,国君起初让管仲燮理忖里乙比国会,他说老婆要生孩子,无心于国政,噎得国君背过气去。这事让卿大夫们乐不可支,拿来当成佐酒的谈资,笑得张牙舞爪,喷着酒气评说道:管夷吾不足虑也。

眼睛只盯着自个儿小家的管仲,必定是胸无大志、心无远图,想他过去临战逃跑,乃怕死之徒,如何会有担当!

遭卿大夫们言辞戏弄的管仲,或是因最近临淄天气不好,外头冷箭暗拳也多,这一向都待在家里,更像个小器无担当的庸人。

两个多月前,姜婧诞下一女,新生命的诞生将悲惨死亡带来的伤心冲淡了一些。管仲对女儿的出生格外喜悦,他给她取名为忆,别人不懂这名字含义,姜婧却懂,她说,外边都道夷吾伧俗,其实他的细腻深情过于常人。

姜婧出了月子不久,召忽妻子便带着召御寇来看孩子。瞧着两个多月的管忆胖手胖脚,小嘴里咿咿呀呀,四岁的召御寇看得出神,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受,只是嘿嘿傻笑。

召妻故意逗召御寇说:“喜欢妹妹吗?”

“嗯,喜欢。”

“让妹妹嫁给你如何?”

召御寇虽年幼,也朦胧懂得人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像打洞仓鼠似的,一骨碌钻进母亲怀里,再不敢看管忆一眼。

姜婧笑道:“别臊了他,小呢,提这事也早了。”

召妻抚着召御寇的头,让他大方一些,他却不肯把脸露出来。召妻笑叹道:“也不小了,再有两年,就到了上国学的岁数,再过去五六年,岂不该议亲了?”说起时间话题,她忽地停住了,许是想起召忽,无论召御寇长成什么样、有多大成就,他也永远看不见了,瞬间涌动的悲痛几乎让她落泪,匆匆掩过去,勉强堆出平静的笑来。

姜婧猜得到召妻的伤怀,也觉唏嘘,但这伤疤,她不会轻易揭开,也就只能若无其事地说道:“御寇渐长,你对他有何打算?”

召妻叹气:“他呀,尚武好勇,日日惦记兵戈之事,我也无法。”

“尚武是好事,我齐国推崇勇士,御寇自小有此志向,将来必有一番成就。”姜婧赞赏道。

召妻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抿嘴一乐:“他还说他最喜雍廪,真奇怪。”雍廪的大名,齐国无人不晓,大人惧他,小孩也怕他,平常日子提起雍廪,也要打寒战,可四岁的召御寇竟然喜欢他。

姜婧惊讶道:“是吗?御寇如此有见地,旁人不知雍廪,他独能看出雍廪不凡。”

“他想拜雍廪为师呢,我说他日入国学,自有博学保氏教你射驭,他却不肯,还与我置气。”召妻略带无奈地说。

姜婧嗔道:“这算什么难事,御寇有心求学,何不成全他?我便去给夷吾说一声,让雍廪教教御寇。”

听到能被雍廪教导,召御寇终于把头抬起来了,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余光突地扫到吧咂吃手的管忆,又把脸深深埋入母亲怀里。

召妻告辞后,姜婧想着将召御寇拜师雍廪一事告诉管仲,便遣人去前院请主家。管仲这时却没空,原来是鲍叔牙来了。

鲍叔牙刚往宫里走了一趟,被小白气得胁下疼,只好来寻管仲倾诉,说起小白最近的所作所为,更是痛心不已。

被卿大夫们逼迫杀人,又连遭兵败,重创一个接着一个,小白仿佛被击溃了意志,为善之心散落,为君之志也崩塌了,从此消极怠工,一味地纵情声色,凡有国政,一概不理。若有人进言,请国君理政,他便阴阳怪气地说:“请交与诸大夫处分,寡人愚笨,不知如何做。”

国君不会治国,但会玩,本就好欢娱的小白,如今有了国君的尊贵身份,行乐更方便,将姜齐子孙的浪荡作风,发挥到淋漓尽致。

鲍叔牙去面君时,小白正与宫女们捉迷藏,谁输了谁脱衣服,小白输得太多次,脱得只剩一条遮羞的裈裤,见了鲍叔牙,也没有往日的敬畏,讪皮讪脸地说:“鲍傅与寡人同乐如何?”

“国君任性妄为,为君之仪荡然无存,你前次说他悔将及,他如今溺在声色里,不肯抽身,悔在何处!”鲍叔牙越说越难过,眼睛都要红了。

管仲叹息:“正因悔已及,而余人不给他改正错误的机会,逼他就范,断了他前行之道,他受挫极深,才致行为偏颇。”

鲍叔牙当然明白个中缘由,卿大夫们的阻击伤小白太深,一国君主受制于臣下,欲用人不可,欲举政不能,仿佛傀儡,既不能自己决定国政,莫若将这傀儡角色尽情扮演下去:你们要实际君权,拿去便是,虚君由我来当,各演各角,只别拦着我玩。

“我岂不知他受挫极深,可既为国君,纵使万难当前,也不可弃之忘之,由着性子胡作非为,这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吗?乡里农人也不当如此!他若不尽君责,齐国将有大难!”鲍叔牙义正词严地说道。

管仲静默少时,竟自展颜一笑:“不愧是鲍叔,身在草莽之中而无怯意,面临崩山之危而无惧色,有鲍叔在,齐国怎会有大难!”

鲍叔牙坦诚又坚定地说道:“夷吾所誉过了,我也无他能,但有所担当,不敢辞其死而已。”

管仲点头,长吁一口气,肃然道:“罢了,到时候了。鲍叔有此千夫不可挡之志,我又怎可避险难而不上?烦劳鲍叔相陪,我要面君!”

避事这样久的管仲突然要面君,鲍叔牙惊喜交加,他甚至都不去问管仲到底要与小白说些什么,只要管仲与小白见面,那便意味着转机的出现。

现在面君特别容易,小白不拒人,谁来都见,不管是来问政还是来进谏,就是临淄城卖浆老儿求见,他也乐意,反正来了大家一起玩。卿大夫们希望国君南面恭默,可也没想过要这种浪荡得满天飞的国君。先君诸儿已浪荡出人伦边际了,但还知道自己是国君,起码在他治下,齐国威风八面,掐别国国君,跟掐枯木似的。

但小白这样算什么?蔑视所有伦常规矩,乃至蔑视国君之位,把自己还原成动物性的“人”,私下还原就罢了,还要当众展露,哪日列国会盟,让这个不体面的国君去诸侯面前荡秋千,岂不丢丑?

管、鲍入宫时,小白在听奏乐,也非宫乐,而是齐国乡间小调,由两个脸歪眼斜的寺人主唱,虽然他们唱得荒腔走板,小白却听得津津有味,抬眼看见管、鲍,热络地邀请道:

“来来来,陪寡人一同赏乐。”

俩寺人本无唱歌天赋,是被小白赶鸭子上架,每一声唱得都不在调上,忽高忽低,忽重忽弱,唱至尾音,嗓子眼也要唱破了,难听得污耳朵。一曲终了,小白拊掌赞美,笑着问管、鲍道:“如何,乐乎?”

鲍叔牙没吭声,管仲说道:“不甚乐。”

小白固执地说:“寡人以为甚乐,想来管子听过甚乐之歌,便以为此歌不乐。”

“不瞒我君,臣确实听过。”管仲老实作答,没想到要给小白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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