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意识回笼的时候耳旁仍旧响着短促的铃铛声。不嘈杂，不刺耳，但比那些悬挂在窗边的风铃要低沉得多。
睁眼的那一瞬，铃铛声停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被张小哥推下了船，还呛了一口水，然而此时我却独自一人、浑身干爽地躺在一堆尸体上。
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有的变成了白骨，有些还在腐烂。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吓得头皮发麻，瞬间蹦了起来，也顾不得仔细看看周围，踩着脚下的东西拔腿就跑。然而不管我跑向哪里，跑得有多快，最后都会回到这个地方。
难不成是鬼打墙？
这个词在倒斗这一行里出现得尤为频繁，但多数都只是道听途说，很多人倒了一辈子斗都遇不到一次，没道理我第一次过来“实习”就碰见这种高难度的玩意。
据说鬼打墙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人为因素。就拿倒斗来说，古代那些达官贵人王子皇孙在下葬时总是会携带大量陪葬品，然而他们又不想让那些盗/墓/贼前来光顾自己的长眠之所，所以就依靠所谓的“奇门遁甲”，编布各种复杂的空间排列，干扰人的方向感，引导盗/墓者走向错的方向，从而造成一种永远也出不去的错觉。然而有相关知识的人认出生门闭着眼睛冲那个方向走一段就能破；二是某种谁也解释不清的神秘因素，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撞鬼”。据说只要点燃犀牛角，通过火光找到那个所谓的“鬼”，跟着它就能出去。
我撑着膝盖站在原地chuan/气，视线一移便瞟见一只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拳头大小的黑色甲壳类昆虫在这些尸体中间灵活地爬来爬去，一对儿巨大的螯器在柔软的皮肉上用力撕扯一番，拉下不知是哪位倒霉蛋的内脏嘎吱嘎吱地咀嚼。已经快要凝固的黑血滴在地上，很快就引来了其他虫子，开始和这只抢东西吃。
如果放在平常、如果它们啃得不是尸体，我可能还会出于专业角度蹲下来认认它们的界门纲目科属种，然而现在我只要知道这是个虫就不想在看了。
这是一片规模不小的积尸地，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动物和人的遗骸一个叠一个，除了最里侧那堆更规则、看起来年代比较久以外，浅滩上还有被河水冲上来的新鲜尸体，青色的磷火就飘荡在这片浅滩上，照亮了山洞。
我低头看了一眼裤脚和鞋底，突然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我明明身在这片积尸地里，却没有闻到任何令人作呕的气味，明明跑了那么久，我敢肯定有几次我的脚直接落在了那种食肉昆虫身上，理应把它们踩死，现在却干干净净的，没有沾到任何脏东西。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现在这种状态……我猜如果不是在做梦，那就是已经死了。毕竟那些电影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魂魄可以穿墙、魂魄没有嗅觉云云。
想到这一点，我第一反应不是伤感，而是莫名其妙。——我怎么了我就突然死了？不痛不痒还没印象，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难道是那群人不知道我失去了意识以为我自己会从水里爬上来，结果被其它的事情一耽误，忘了有我这么个人？
……
……
……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掐了自己一把，并不疼。可这对我来说起不了太大帮助。——到底是梦还是挂了根本说不清楚。谁知道鬼魂到底会不会有痛感，鬼又不可能告诉我。
反正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愿意待在这里。我还想回去找我姥爷，看看他老人家，然后再跟师兄道个别，让他别骂了，我知道自己蠢——
呸呸呸，为什么要想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我还不一定是死了呢？！这十有八/九是个梦，梦里我都和爱因斯坦一起打过牌和普/京一起考过试，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再次迈开步子向前走，绕过那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白骨，希望能跑到河滩上去。
还有五米，三米——
我不禁大喜，这回应该稳了，我可以离开了！
然后下一秒眼前一花，我回到了最开始醒过来的地方，旁边是一群打架的食肉昆虫。
艹。
我骂了一句。奇门遁甲我以前是接触过的，但毕竟没实际运用过，又荒废了太久，现在不说忘个一干二净，倒也被时间磨去了七七八八。就好像考试的时候碰到一个选择题，排除了其中两个选项，结果最后两个死活记不清哪个是对的。所以我也不敢随便用，万一把死门当成生门了那我就真的玩完了。
然而我现在两手空空，就连一直贴身带着的蝴/蝶/刀都不在身上，更别说像是犀牛角这种原本就打算下斗才带的东西。想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能看见鬼也行不通。所以目前我能做的事情就是：要么像刚才一样继续没头没脑地跑，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要么就站在原地等。等什么，等梦醒。——如果我真的是在做梦的话。
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好久，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我突然握着拳头冲着面前的空气问了一句：“有鬼吗？”
话音刚落我就被自己气笑了。——怎么，难道我还指望有回应？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然而下一秒就真的听到了动静。
这一连串笑声简直比周围的尸体还可怕。
我立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人，哦不，女鬼。
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她的大半个面孔。我只能看到那个腐烂了的额头、鼻梁，和一小部分皮肤。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伸出了右手，直直地指着我。
事出突然，我吓得心脏狂跳，双腿都是软的，直接“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一堆白骨上，想爬起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哪个动作惊扰到了她，让她扑上来咬我。
还没有完全白骨化的人手看起来非常可怕。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被啃完的鸡爪，还能清楚地看到断掉的筋肉和白色的骨头。——如果我能出去，那我这辈子都不吃鸡爪了。
她歪了歪脑袋，头发从脸侧滑落下去导致我看到了她空洞的眼眶。
明明没有眼珠，我却有一种被人死死瞪着的感觉，仿佛我是某个她特别渴望的物品。
我骂了一句脏话。
这要是梦，那也太扯淡了。然而这要不是梦，那就不是“扯淡”这两个字能形容的。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赶走这个女鬼，也不知道把地上那些白骨冲着她丢过去有没有用，当然更不可能知道我能不能跑得过她。
我是真的被吓到无法思考了，在这之后我基本上出于一种呆傻的状态，最后甚至张开嘴一边说话一边抖：“你……你想要……什么？”
也不知道是里面的哪个字刺激到了这个女鬼，她唰地一下和我搞了个脸贴脸，两只腐烂的手发狠掐住了我的脖子。细长的指甲都快把皮戳破了，虽然没有感觉到疼，却有一种奇怪的窒息感。
五指在我脖子上用力收紧。她的力气奇大无比，居然能单手把我一个快一米八的男人举了起来。我条件反射地挣扎，去踢她，去掰她的手指，却毫无效果。
女鬼张开嘴，一直笑，一直笑，像是发生了什么令她万分开心的事情，笑声也越来越刺耳。
然而没过两秒，她好像凭空挨了一记闷棍一般，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手，跪在了地上。那双空洞的眼眶仍旧“望”着我的方向，却不敢再靠前。
我立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身后什么都没有。再低头，我发现自己身上浮现出了一层莫名其妙的红光，颜色很像血。紧接着，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我一把，我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推了一个跟头，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地面越来越近——